時間跳躍到第二天，布爾克村的後山坡上。

“呼、呼……”

馮慶半蹲在草地上，雙手撐著膝蓋，毫無形象地大口喘息著。汗水順著他的發梢、脖子肆無忌憚地往下落，差點連成一條線。

馮慶剛剛結束他的上肢力量訓練，由於獵魔人到場觀摩，馮慶加大了鍛煉的強度，不然以他日常訓練的強度來說，是不會讓他如此疲憊的。

但馮慶還是非常克製的，這種強度的鍛煉雖然會讓他倍感疲憊，卻不會對身體造成損傷。相對於馮慶的克製，小伯尼就有些肆無忌憚了。

他一點都不擔心強度太高導致身體受損，拚命的壓榨著身體的上限。不過小伯尼之前也是這樣，仿佛所有的疲憊與傷痛都無法在他的身上停留一樣，隻要他願意，就能無限透支身體，說實話這已經超越正常人類的範疇了。

馮慶扭頭看了下四周，發現埃裏克此時正靠在一旁林子邊上的一顆樹上，姿態悠閒地觀察著兩人。馮慶記得最開始的時候埃裏克並沒有過來，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出現在那顆樹下的。

馮慶休息了片刻，待呼吸平穩之後便走到埃裏克身前，向他問好。

“埃裏克大師日安，您什麽時候來的？我們正準備結束上午的鍛煉呢。”

“我來了好一陣子了。你們平常就是這樣鍛煉的？這種鍛煉方式…嗯，挺獨特的。”

“這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法子，我們通常從早上7點開始，進行3個小時的力量鍛煉加一個小時的有氧鍛煉，然後……”

馮慶話沒說完，就被埃裏克揮手打斷了。

“等會，早上7點是什麽意思，3個小時跟1個小時又是什麽意思？力量鍛煉我能理解，有氧運動又是什麽意思？我從沒見說過類似的說法，你是從來知道這些東西的？”

聽到埃裏克的疑問，馮慶心裏一突。這些詞匯跟概念確實是這個世界所沒有的，當初為了弄清楚具體時間，他還照著記憶裏讀過的方法弄了個日晷，這才讓小伯尼搞清楚了時間的概念。

而小伯尼基本上絕大部分知識都是跟著馮慶學的，所以導致了兩人日常用語更偏向前世，而馮慶跟別人的交流太少，一時間沒注意這個問題，這下反而不知道如何跟埃裏克解釋了。

看見馮慶一下子呆住，欲言又止的神情，埃裏克並沒有理會，自顧自的說道：

“奇怪的詞匯、新奇的鍛煉方法、獨特的食物與烹飪手法、遠超同齡人的身體素質，這些既不是艾伯特家的傳承，也不是赫蒂能教導給你的東西，更不像是村子裏的人教你的。

你就像突然間知道了這些東西一樣。我這輩子見過許多類似的例子，但是這些人要麽被惡魔附身了，要麽是變形怪，要麽是高級吸血鬼，又或者你是別的什麽怪物？”

埃裏克緩緩站直身體，雙手環抱，盯著離他兩米開外的馮慶。危險的氣息從他的身上緩緩散發開來，那種空間凝固感又開始慢慢出現。

“要不你來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麽東西呢？”

話音一落，仿佛有座無形的大山正在緩緩壓下，馮慶整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兒上，他的身上起滿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氣息也開始變得急促起來。四周的陽光也變得昏暗起來，隻有眼前那雙貓眼依舊清晰明亮。

“我給你個……”

“小艾伯特已經死了，埃裏克。”

“？”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埃裏克整個人都停滯了一瞬。說實話他預想過很多情景，或是求饒，或是辯解，甚至逃跑，當然對於他來說會比較難以處理，要他是能惱羞成怒直接對自己發起攻擊，那就能省去很多功夫。他很有自信在3個回合之內拿下眼前這個家夥，哪怕它是高等吸血鬼。但是，它居然……給出了這樣一個回答？

“你…很明白的對吧，馮·巴斯蒂安·艾伯特…在3年11個月前，已經死去了——對於你而言。”

雖然因為無形的壓力導致馮慶的話語有些顫抖，但他的語氣依然保持著堅定。

“什麽意思？”

埃裏克眉頭皺起，他不是很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什麽叫對他而言是死了？他開始放緩領域的強度，思考這話中的含義，等待眼前的這個家夥做出解釋。

“我的意思是，對你來說，我已經不是小艾伯特了。”

“不，我不理解，你究竟在說什麽？你當然不是小艾伯特，你隻是占據了他的身體，這點我很清楚！”

感受到壓迫感漸漸褪去，馮慶的思維也變得逐漸順暢起來。說實話，昨天晚上他一直在思考怎麽跟埃裏克解釋自己的事情，他並不覺得自己穿越的事情可以瞞得住這位獵魔人。

不說他本來對自己就帶著審視的態度，就設定中那離譜的感知力跟洞察力，馮慶並不覺得自己能通過扯謊來騙過埃裏克，於是他打算跟埃裏克直接攤牌。

隻是馮慶實在沒想到，埃裏克居然如此急性，他話都沒說幾句就又被直接壓製住了。幸好自己昨天已經想清楚應對方法跟要說的話，而且埃裏克並沒有用太多力氣，不然這會兒又得腦子空空原地罰站了。

“四年前，小艾伯特在那場事故之中失去了自我意識。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是在我醒過來之後，我的腦子裏多出了一段極其龐大的記憶。

這段記憶的持有者，雖然隻活了將近22歲，但是記憶量龐大得嚇人。與其說這段記憶是外來者，不如說小艾伯特的記憶才是所謂的外來者。僅僅6歲的記憶體量，在這段多出來的記憶麵前如同滄海一粟，無足輕重。

所以順理成章的，這段‘外來’的記憶，就成為了身體的主導者。那麽，讓我來重新介紹我自己——馮慶，來自於華國東南地域。”

馮慶雙手攏在胸前，做了一個拱手禮。他直視著埃裏克，目光沒有絲毫閃躲。

前世馮慶所處的華國對於傳統禮儀很看重，但摒棄了大部分尊卑明顯的禮儀，隻保留了比較對等、民眾接受度較大的禮儀。而除了握手禮，較為鄭重的便是這拱手禮。

“所以，你真正的名字叫做馮慶？嗬，真是個奇怪的、不合禮的名字。你這姿勢也是奇怪，但奇怪的是我對此並不反感。這姿勢沒有貴族那種矯揉造作，反而有一種讓人很舒服的感覺，我開始相信你說的話了。”

埃裏克緊皺的眉頭漸漸舒緩開來，馮慶的禮儀並沒有像之前艾伯特家族禮那般讓他感覺難受，他在馮慶的身上感受到了尊重與平等，而不是貴族禮儀那種虛偽的謙恭。

說實話，他本來也並不想拿馮慶怎麽樣，現在看來雙方是能夠正常溝通的，而馮慶在展現出對自己的尊重的同時，也沒表現出危險、敵對的態度，這對他來說再好不過了。

“但我還是不能理解，小艾伯特確實是死了，但為什麽你說這隻是對我來說的？”

馮慶鬆了一口氣，看起來獵魔人確實沒打算把自己怎麽樣，自己甚至沒費多少功夫就讓他相信了自己。當然自己確實沒有說任何謊，真心換真心，隻能說他賭對了埃裏克的本性跟想法，也預估對了事情的發展。

“這說起來有些複雜了，涉及到另一個世界的哲學思辨知識跟人的本質問題。首要的問題就是，小艾伯特是誰，誰是小艾伯特？

你有沒有發現，對於赫蒂來說，我是小巴斯。對於小伯尼來說，我是艾伯特哥哥。對於村子裏的人來說，我是小艾伯特。而隻有對於你來說，我不是。

那什麽是小艾伯特？這具身體？你對於我的認知？他人對於我的認知？我對自己的認知？那如果大家都認為我是小艾伯特，你卻不這麽認為，那小艾伯特究竟是什麽？

我的記憶主宰是一個名為‘馮慶’的人，但是對這個世界來說‘馮慶’並不存在，對於小艾伯特熟知的人來說‘馮慶’也不存在，甚至對於剛才的你來說，‘馮慶’也不存在。

那麽事實上，我就是‘小艾伯特’，而不是‘馮慶’。哪怕我的自我意識認同我是‘馮慶’，但這並不影響這個世界的其他人對我的理解——我就是‘小艾伯特’，而不是別的什麽東西。

這具身體也是屬於‘小艾伯特’的，所謂的‘馮慶’隻是一段龐大的記憶體，這個強行塞進來的記憶體導致‘我’對自己的身份的懷疑，從而在體量差距的情況下，讓‘我’選擇了馮慶這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