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接失敗也隻有一個可能,陳青獲已經喪儘天良到把他的一切遺物都歸為己有的地步了。
妖怪語和人類語有一套截然不同的語意邏輯,他現在人話還說不利索,如果不借助內線,就算和陳青獲麵對麵站著,也隻能瞪眼。
大多時候他和天上白雲乾瞪眼,直到耳機裏響起:“叮咚。”
“餓了嗎藍騎士已為您自動接單啦。”
“現在為您自動尋路到商家。前方路口直行八百米...”
吳硯之放下頭盔擋風,左腿一蹬地麵,右手轉動把手,沿著耳機裏尋路導航駕車而去。
“前方右轉進入工業北路。”
哪怕是什麽遠單偏單都接的吳硯之,也察覺了不對勁。今天的商家路途實在遙遠,不知不覺他的小電驢已經從市中心行到了郊外工業區。
吳硯之掏出手機,點單人身在市中心,備注寫:孩子失戀了,喝不到忘仔奶酒我要死了。沒有跑腿小費,沒有人願意接單。於是派給了吳硯之。
盛夏尾聲,夜色滾燙。吳硯之停好電瓶車,背上外賣箱,按照手機導航,商家是個喝酒的地方。
門口立式霓虹燈破破爛爛,在昏暗的夜色中閃著兩個明滅不定的燈光字:令吾。映出狐貍畫板寫著不正經的卡通字體:營業中。
吳硯之背著外賣箱站在門外,沒進門就聽到男男女女在高聲談笑嬉鬨:“獲老板你好會啊!”
以及某人的笑聲,時隔千年,依舊輕浮恣意:“怎麽。你心動了?”
讓他一怔收回本將推門的手。不知是悶在頭盔裏的熱汗,還是心悸的冷汗,鹹腥的液珠沿著額角汩汩流下,落進嘴裏。
這道難聽刺耳令人作嘔的聲音,難道是……
再看那閃爍不定的“令吾”二字,吳硯之忽然意識到什麽,猛地一踹燈箱,吱吱呀呀亮起兩個框:囹圄。
而他呼吸的力度驟然加劇:“囹圄...”
囹圄,他守了一萬兩千年的監獄。
就在這具工業倉庫的外殼下,罩著數以千萬計的邪祟,其中有數以千萬計,吳硯之曾經每日都要清點一遍。
無數年,他被妖怪們暗地裏嘲諷不知變通,不識抬舉,古板無趣,殘忍無情。
無數年,他獨自走在囹圄深處,雙肩披滿塵埃,步履如行將就木。
也有某些年,他被某隻九尾狐抵在獄所鐵架上,吻得雙腿都無法維持人形,用蛇尾溫柔纏上對方大腿根,尾尖情不自禁撓他後腰窩。陳青獲喜歡用指尖挑弄他小腹的逆鱗,“你先學會忍住,我再繼續教你——”
“囹圄...”
吳硯之陷在恍惚裏,對耳邊催單的消息充耳不聞。他失神落魄走到側麵櫥窗,整個人貼在玻璃上,朝裏看去。
裏邊在舉行什麽儀式。他看不懂。
隻知道與他記憶裏的囹圄截然不同,LED彩燈五光十色,旖旎的亮點打著粗糙牆壁。滿牆噴漆塗鴉,吳硯之根本看不懂有什麽含義。畢竟他連人類的文字都認不了太多。
“我的...囹圄。”
他往櫥窗貼得更緊,幾乎要將眼睫都貼上。貼得越近,越是能聽見玻璃對麵的碰杯談笑,音樂轟鳴。嘻嘻哈哈、咿咿呀呀,各色各樣的聲音在吳硯之腦子裏稀裏糊塗打轉,轉個不停。
妖怪,不止一隻妖怪。
可他們都化作了人形,與酒池裏真正的人類混在一起,看不出外殼下究竟是什麽獸形。
吳硯之根本想不通,他的囹圄向來是妖怪不可涉足的禁地,為什麽現在不僅妖怪橫行,還有人類聚集。
也根本不明白,本該禁足在深山老林裏的妖怪為什麽可以在人間肆意玩鬨。——雖然他也是如此。
手心和玻璃貼得太緊,出了薄薄的汗。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可光影迷離間,他看見了陳青獲。
陳青獲倒在酒池角落的長沙發裏,左臂摟一個女人,右臂摟另一個女人,領口大開,衣衫不整,淡色長發垂在肩側,蠱惑人心的狐眼似闔未闔,嘴邊漾著輕佻笑意。
隻有酒池燈光飛快閃過那個角落的瞬間,吳硯之能捕捉到他的影子。
可無疑是陳青獲。還留著一千年前的那具吳硯之鐘愛的身體、那張吳硯之鐘愛的臉,可吳硯之呢?他的一切一切,都摔碎在了那場癡情作祟的黃粱夢裏。
吳硯之看到玻璃倒映的自己的臉,已經扭曲成一副猙獰的模樣。充斥著憎恨,暴怒,殺意。陳青獲終究奪走了他的一切,包括囹圄。
而陳青獲忽而朝他的方向,直勾勾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