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舌戰狂儒(新書求票求收藏求追更)(1 / 2)

舍弟諸葛亮 浙東匹夫 8361 字 2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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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瑾在用大義名分擠兌住禰衡後,又恰到好處地把雙方爭論的焦點,引導到一個“德”字上,

嘲諷禰衡連什麼是“有德者居之”的“德”都不知道,

這當然是有深意的。

諸葛瑾很清楚,自己雖然繼承了肉身本尊的經學學問,還有後世的邏輯思辨和政治哲學見識。但真要跟人敞開了辯論儒家經義是非,那未必能絕對碾壓禰衡。

禰衡作為三國有名的大噴子,肯定是有相當功底的,不然不會讓曹操都頭疼,不敢動他、隻敢把他弄去劉表那裡。

既如此,諸葛瑾又怎能打無把握之仗呢?

所以,諸葛瑾在開口之初,就想到了一條計策:他要把雙方對噴的辯題,引導到一個漢朝儒生肯定都會答錯、而後世儒生肯定可以答對的點上。

換言之,就是這個問題必須是早在漢儒宗師的公孫弘、董仲舒那裡,就已經答錯了,而且整個漢朝儒生都因為尊師法祖,忽視了這個錯誤。

但後來隨著曆史和儒學進步,到唐宋時,後人已經發現了這個問題,到韓愈、司馬光、朱熹、陸九淵的時候,已經被逐步改正了。

如此一來,任你禰衡再自恃才高,他總不會說出明顯超越或否定公孫弘、董仲舒的言論來吧?如此諸葛瑾就可以用後世一千多年的政治哲學進步,來吊打對方。

既然是禰衡先提到了朝廷“失德”,那諸葛瑾就抓著這個“有德者居之”的“德”究竟是什麼意思,窮追猛打到底,

一擊定勝負。

……

禰衡果然一愣,他被對方斥責為連什麼是“天下有德者居之”的“德”都說不清楚,這是絕對不能忍的,必須反駁。

連這樣的基本問題都不回答的話,他就沒臉以儒者自居了。

於是他謹慎思考之後,決定用最四平八穩的公孫弘和董仲舒的標準官方意思形態、一字一句做了答: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這裡的德,自然是一統天下,使天下人免於內戰之殺戮。昔春秋戰國五百年,華夏子民自相屠戮,無日不休。

秦始皇雖是暴君,然其能得天下,便因其有此德,終止了戰國紛爭。而秦末之世,天下失鹿,分崩離析,高皇帝複合一統,故其德綿延數百載——

此論早在《公羊》之中,便得到了論證,其後董仲舒於《春秋繁露》又加以補足,還有何可辯之處?莫非你這愚夫,連《公羊傳》和《春秋繁露》都不曾讀過?我竟會跟如此無知之輩答話,實在是可歎!”

諸葛瑾聽得很認真,確認對方果然中招,一板一眼全盤照抄了漢儒所公認的相關解釋,他就知道自己穩了:

“誰說《公羊傳》裡有這麼定義過‘德’?你剛才所引用的,明明是孝武帝時、公孫弘鑽研《公羊傳》所留下的注,乃公孫弘的個人解讀,並非戰國時公羊高的本意。

這種解讀,雖說不上全錯,但明顯混淆雜糅,不辨本末。我且問你,《公孫弘書》中,為《公羊傳》注釋‘統一天下之德’時,是否有引用《孟子.梁惠王上》裡,孟子對‘一天下之德’的觀點?”

禰衡一愣,總覺得有陰謀,但這個問題答案很明確,他隻能立刻回答:“當然有。”

《孟子》在漢儒中的地位不是很高,僅僅是十三經之一。但公孫弘和董仲舒,當年在論證“有德者居之”的“德”時,還是引用了孟子的,事實不容否認。

諸葛瑾繼續下套:“孟子見梁惠王,淬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對曰:定於一。

孰能一之?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孰能與之?天下莫不與也……”

諸葛瑾先稍微引用了幾句爭議經文,然後單刀直入:“由此可見,孟子原意中,那種能讓‘天下莫不與也’的德政,並非‘一天下’本身,而是‘定天下’。

梁惠王和孟子一開始求索的,也是‘定天下’,孟子回答的‘一天下’,隻是定天下的手段。手段和目的必須分清楚,不能混淆!

當你可以定天下時,那麼天下自然莫不與也,天下人都會心悅誠服接受這個給他們帶來安定日子的統治者,這便是‘天下有德者居之’的‘德’之所在!

而什麼是定天下?就是讓天下人比春秋戰國紛亂五百年時,少當兵、少打仗、少服徭役,少納糧,讓天下百姓少內耗,過上好日子,這才叫‘定天下’!

統一天下,隻是實現‘讓華夏不打內戰’的一個先決條件,因為當時有識之士都知道,隻要不統一,內戰就永遠不會結束。但光做到了這一點還不夠。

秦如果要有德,其統治者就該看到,他們實施的政策,隻是為了一天下的手段。一完之後,就應該輕徭薄賦,讓百姓切實比戰國之世少納糧,少服役,少當兵。如果一完之後,服役的比例、納稅的比例還跟大亂之世一樣高,那就是‘隻一而未定’,舍本逐末。

所以,‘一天下’或許秦始皇已經完成了,但‘定天下’之德,卻是到了本朝孝文皇帝時,正式十五稅一、廢除肉刑、從國法層麵核輕徭役兵役,才算是真正實現。

爾輩腐儒,曲解先聖,妄稱明德,卻連目標和手段都區分不清,實在貽笑大方!

你需要吃飯才能活下來,但吃飯隻是活下來的手段之一,並不是活著的目的!如果你活著就是為了吃飯,你與衣架飯囊,酒桶肉袋何異!”

諸葛瑾一番話,如孟子一般沛然,駁斥得禰衡完全無法招架。

偏偏諸葛瑾的話語,有先聖作為依據,哪怕《孟子》整本書的地位如今還不高,但《梁惠王上》裡那幾句話,確實是《公羊傳注》和《春秋繁露》自己就引過的,漢儒不能否認。

而且諸葛瑾的論證,還充滿了進步的人文關懷,是後世公認的道理,他隻是提前一千多年拿出來裝了個逼而已。

在後世儒家升級後的價值觀裡,統一天下仍然重要,但必須認清,統一天下是讓天下安定的手段。最核心的“德”,還是要讓人民獲得好處,給人民減負。

如果短暫統一後,直到這個政權滅亡,都沒讓人民減負,沒讓人民得到好處。

不打內戰省下來的錢糧人力,並沒有花在人民頭上,隻是拿來更好地供養獨夫。那麼這就不屬於“有德後又失德”,而是“自始無德”。

結束內戰後省下來的錢糧勞力,在花到人民頭上的那一刻起,才算是“德之始也”。

人民才是創造曆史的主人,才是曆史前進的動力。

而之所以後世有這樣的進步思想,就是因為南北朝末期,以及五代十國,有太多“雖然短暫統一,但沒有給人民帶來好處”的政權。

後世長期大統一王朝要跟這些短命朝代做個區分,一代代仁人誌士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從韓愈到王安石司馬光,到朱熹陸九淵,這些人雖然人品未必都好,但是他們在一代代拔高《孟子》地位、強調民本思想的過程中,把這個哲學問題給論證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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