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安二年,六月十九,也是關羽攻破蕪湖後第三天。
秣陵,原揚州牧府衙。
一個身高八尺、劍眉朗目的二十三歲年輕人,身著玄甲,手按寶劍,神情凝重,還帶著一臉風霜疲憊之色。
他正是如今的丹陽和吳郡之主孫策,還剛剛拿下了一半的會稽郡,與嚴白虎激戰正酣。
但關羽會合太史慈、一舉偷襲攻破蕪湖的消息,讓他不得不放下與嚴白虎的爭鬥,親自飛速狂奔回老巢秣陵,集結群臣議論對策。
他親自率領的六百騎兵,以及數千侍奉孫家兩代的嫡係老兵,也跟著一起強行軍回到了秣陵。還有上萬人的後軍,此刻還在半路上,以日行八十裡的速度往回趕。
集議開始後,大家對於“先立刻跟袁術劃清界限,洗清附逆嫌疑”這一點,倒是認識非常統一,沒什麼可說的。
要是再拖下去,鬼知道劉備或諸葛家會如何利用這一點、繼續大做文章。
但是在洗清附逆嫌疑後,具體該如何向朝廷開價、以及如何對待劉備和諸葛家、如何對待王朗等問題上,主要幕僚和武將還存在分歧。
所以,正式向許都派出使者之前,孫策必須把這幾個態度問題掰扯清楚。
如今的孫策,麾下主要有四大謀士張昭、張紘、陳端、秦鬆。
以及幾個太守級彆、可以獨當一麵的故舊重臣。包括丹陽太守徐琨、吳郡太守朱治、名義上的廣陵太守吳景。
這幾個太守要麼是孫策的親戚長輩,要麼就是孫堅留下來的重臣。比如徐琨是他表哥,吳景是他舅舅,朱治則是當年孫堅麾下的彆部司馬。
這其中,徐琨、朱治有自己的實際統治轄區,而吳景如今隻剩一個虛名。他的廣陵太守當初是袁術表的,後來地盤被劉備奪回。
曆史上孫策在正式跟袁術決裂後,也就沒必要讓舅舅再掛袁術表的虛職,便把吳景挪回秣陵,接替徐琨為丹陽太守,而讓徐琨去當中郎將領兵征戰。
不過眼下他不還沒跟袁術決裂麼,所以這一切尚未發生,孫策還保留著對袁術最後一絲明麵上的“尊重”。
此時此刻,孫策大致征詢了一圈方麵重臣和謀士幕僚的意見。
徐琨因為是直接利益受損最嚴重的一方,畢竟被奪取的蕪湖是他的轄區,而且徐琨在三大重臣中也最為年輕氣盛,所以他堅決建議此番遣使去許都,不僅要向朝廷討個名分,還應該向朝廷添油加醋、揭發劉備和諸葛玄的野心,往那兩家身上潑臟水。
一旁的謀士張昭、秦鬆都暗示說:劉備諸葛玄的舉動,能拿出朝廷的旨意作為背書,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徐琨依然怒氣衝衝地補充道:“就算如此,我們也可以讓使者告訴曹操,劉備、諸葛玄另有野心,他們跟咱家衝突,絕對不僅僅是為曹操辦事,而是假借王命擴張自己的勢力!
要找一些劉備對曹操陽奉陰違的證據還不容易麼,就算找不到,捕風捉影也行啊,曹操多疑,肯定會信的。到時候曹操為了製衡劉備、諸葛玄,才會更重視咱家,給伯符授一個高些的官職爵位以籠絡。”
孫策也對劉備、諸葛玄有氣,聽了表哥的話,便傾向於讚成。至於張昭和秦鬆的勸阻,在他看來不算什麼,這些幕僚隻是提提意見的,完全沒有執行權。
於是孫策轉向吳景和朱治,問他們的看法。如果他們也同意,這一點就敲定了。
然而,吳景老成忍讓,朱治相對持重,他們似乎都不願意孫策快意恩仇。
吳景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經曆過沉浮的,他低聲歎道:“關羽攻破蕪湖,至今已有三日,但並無進一步舉動,劉備應該也沒想跟我們不死不休吧?
我們外有嚴白虎、王朗尚未撲滅,何必非要於此時多樹敵呢?我倒不是說要跟劉備和睦,但若是能虛與委蛇一年半載,甚至隻是數月,等我們滅了嚴白虎王朗,徹底騰出手來,到時候再跟劉備翻臉,豈不更穩妥?”
這番話也有點道理,加上是親舅舅說的,孫策也不能不掂量。
而且吳景說話還有一層額外的分量,那就是可以影響到孫策之母吳夫人。
孫策畢竟是孝順之人,母親的勸說他一般都會聽聽。而吳景也數次利用這層關係,經常跟姐姐透露外麵的消息,姐姐得知後,覺得有必要勸兒子的,就會果斷勸。
有一次孫策的功曹魏騰辦事不力,而且不肯執行孫策的賞罰命令,孫策一怒之下就要殺他。
吳景偷偷告訴姐姐後,吳夫人就跑到井邊說要跳井,讓人把孫策找回來,然後說“你今天濫殺敢諫之人,明日就會眾叛親離,我與其活著看你眾叛親離,不如現在就自儘免得將來受辱”。孫策隻好連忙表示不殺了,把親媽勸回來。
此刻,孫策當然也知道舅舅是為了自己好,是求穩。但他思慮再三,還是覺得不穩妥,提出一個問題:
“關羽確實拿下蕪湖後三日不曾再有動靜,可誰知他是不是在休整兵馬、從後方轉運糧草,以備再戰?
我們出使朝廷,卻不可能三天兩頭派人去。要是這次不揭發劉備,而後劉備卻依然敵視我們,我們豈不是要苦熬一年半載後才能再揭發劉備?”
對於這個疑問,吳景也一時語塞,他隻是老成持重,並不是以智謀見長。關羽停手了,究竟是暫時停手還是大概率會長期停手,他也不敢判斷,也沒法分析。
吳景疑惑之際,難免目光掃向旁邊那四個謀士,顯然他自己也想解惑。
目光掃到張紘時,張紘也看出了他求教的誠意,這才出列奏道:“將軍,我以為,關羽此番不再進兵,應該是有誠意的。劉備隻是想敲打我們,逼得我們立刻表態,從而無法再跟袁術聯手夾擊他。
因為蕪湖本就廣有存糧,如今那些糧食都被關羽搶了,他要再戰,根本不需要從後方運糧,隻靠蕪湖庫存就可直接再戰。而且蕪湖是一日而下,根本沒有慘烈廝殺,關羽的部隊挾大勝之威,也沒必要休整。
他此番止步於此,依我揣度,應該就是想在丹陽獲取一個港口,封堵袁術的廬江軍對廣陵的威脅。甚至還可能有更深一層的考慮……
比如,要是將來我軍真跟袁術決裂,劉備和關羽希望借助蕪湖這顆釘子,阻斷我們從丹陽西渡長江、搶奪廬江的機會。一旦袁術真陷入弱勢,被周遭平叛諸侯圍攻,到時候劉備就能順利奪取廬江。”
張紘的話,孫策一聽就覺得很有道理,分析得非常透徹。
但他的心情,卻再次被張紘破壞了——張紘的每一句話,都在提醒他遭受的損失,以及此次失敗的慘烈,不是“大批存糧被奪”,就是“幾乎兵不血刃破城”。
實話傷人呐!
問題是,張紘剛說完,吳景就像是找到了依據,連忙表示“我剛才就是這麼想的,隻是我沒張長史聰明、口才好,說不出他這番細致的道理”。
而朱治似乎也被張紘說服,出言讚同了吳景。
孫策手下三大太守,吳景朱治對徐琨,二比一,建議暫時彆跟劉備撕破臉、忍下這口氣的勢力,又占據了優勢。
孫策那叫一個鬱悶,琢磨了許久後,他終於從張紘的話語中,又琢磨出一個問題,連忙追問:
“若果真如此,劉備關羽倒是暫時不會對我們有更大威脅。可張長史說,劉備此舉或許還有一層深意,就是不希望袁術將來潰敗時,我們能插手到分贓袁術地盤的行列中去,把我們逼出局外!這點也同樣不能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