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雙筷子？

電話那頭的王亞琴明顯愣了一下。

房間的燈沒有開，她的臉隱沒在夕陽照不到的陰影裏，眼眸折射了些許的光線，讓她的目光看起來晦暗不明。

母女之間的對話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兩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沉默。

好像是一種無聲的對抗，又像是一種互不妥協的抗爭。

“知道了，你回家再說。”

又是類似的話。

溫暖經常聽到王亞琴說這種話，從小時候便開始了。

回家再說。

回來再說。

回家再收拾你，等等……

回家能說什麽呢？

無非是打罵罷了，王亞琴做完手術之後，虛弱的身體恢複了很多。

現在的她，比高三的時候有力氣。

所以溫暖甚至在想，自己回去之後，會被打麽？

“好。”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溫暖麵無表情的收起手機。

沒有去唉聲歎氣，也沒有麵露傷心神色，做那些事情隻會讓季風擔心。

眼下還是在高速公路上，她不想讓季風因為這些事情開車分心。

溫暖靜靜的望著車窗外，望著夕陽和晚霞。

光浴灑在臉上。

一如既往的安靜。

就如同她在高中時期學校的窗邊。

其實在暑假那段時間，也就是溫暖帶母親王亞琴去金陵做手術的那陣子，母女之間的關係已經緩和了很多。

以至於溫暖一度認為，她們或許會慢慢變成一對普通的、正常的母女。

可惜……

黃繼海的一通電話，打破了這一切。

從黃繼海那裏，王亞琴得知了溫暖沒有去清北的消息。

“死丫頭，你怎麽敢？”

之前一段時間王亞琴都沒有再罵過溫暖，因為溫暖在有了收入之後，已經開始學會反駁和反抗。

但是那一天，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溫暖沒有再反駁，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反駁。

讓溫暖考上清北，是王亞琴十幾年的期望，是她的夢。

也是溫暖本人十幾年來，一直在堅持和掙紮的事情，是王亞琴一直教導她的，最“正確”的事情。

可最終溫暖沒有選擇清北，而是去了魔都，去追尋季風。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自己去決定一件事。

然而這一件事，又是一件幾乎可以決定命運的大事。

確認去魔都大學這件事情，其實比帶王亞琴去做手術更早。

早在季風在畢業季之後，告訴她要考魔都大學時，就已經確定了這件事情。

其實不管是魔都大學，江城大學，又或者其他更差一些的大學。

對於溫暖來說都無所謂。

在這一刻，她已經決定去找季風，無論何地。

沒有人能想到，安靜，聽話，乖巧了十幾年的溫暖。

能做出這種近乎瘋狂的舉動。

正如她把頭頂在季風背上時說的那句話：

“我為什麽要在最好的年紀，離開伱呢？”

那是她怯懦的勇氣，是她心動萌芽的義無反顧。

但這一次的義無反顧，也徹底打碎了母親王亞琴的夢。

溫暖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過季風。

在學校的時候，總是開心的。

她不想那些快樂的時光，被摻入原生家庭的陰影，也不希望季風正在起飛的事業受到她的乾擾。

她的過去，支離破碎。

而現在，她需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了，這個代價，便是麵對她的母親。

以季風的敏銳，在溫暖打電話的時候便已經感覺到不對。

所以他沒有提先去哪之類的事情，從剛才溫暖接的那個電話中，很多事情已經有了判斷。

都讓添雙筷子了，那肯定是給他添的。

隻是溫暖眼下的神色，讓季風微微有些擔心。

丈母娘那關，看來是不好過。

“你們租的房子在哪？”

季風突然的詢問，讓原本失神的溫暖愣了愣。

“在光華小區，21棟，1單元，901。”

“過年了，過去不能空手，你媽生病，應該不抽煙喝酒吧？”

“嗯，她沒有抽煙喝酒的習慣。”

“那就行了，後備箱裏有年貨節禮盒，不過還是要買些牛奶，保健品之類的。

回頭等到了小區附近，看看有沒有商行或者小超市，進去買一點吧。”

聽著季風安排起和自己一起回家的事宜。

溫暖此時微涼的心情，多出了幾分暖意。

當自己需要季風的時候，他就會做好大部分的事情。

每一次都是這樣讓人舒服。

恰好這時已經到了高速出站口，車速緩了下來，溫暖便將頭靠在季風的肩頭。

從副駕駛靠過來，其實挺不舒服的，但她就想靠一下。

“我有點怕。”

“怕你媽媽為難我？”

溫暖用腦袋蹭了蹭季風肩膀，像隻慵懶的小貓：

“嗯。”

每次都被季風猜中心思的感覺，其實還不錯。

“上次見到你媽媽時還是在高中，當時感覺印象還不錯，也許你媽媽會喜歡我也說不定。”

“我媽媽她……不太一樣，她會偽裝。”

偽裝？

這個詞用來形容自己的母親，可不怎麽好。

“我明白了。”季風點點頭。

他沒說我理解之類的話，因為他確實無法理解。

在網絡上經常可以刷到控製欲很強的控製型父母，總體來說母親多一些。

這些控製欲極強的父母，往往會做出一些外人看來很可怕的事情。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季風從來都沒有經曆過這種很壓抑的原生家庭，所以也沒辦法大言不慚的去說什麽感同身受。

他隻是心疼溫暖罷了。

“我怕媽媽會做一些讓你不開心，或者難堪的事情。”

溫暖聲音很低，季風知道這是她在給自己打預防針。

“什麽原因呢？”

“媽媽一直想讓我上清北，那是她的執念。”

“你是怕我會生她的氣？”

“不是。”

“那？”

“我不想看到你受委屈。”

通常是男孩子不想看到自己的女朋友受委屈。

而真正喜歡之後，女孩子也是一樣的，她同樣不想看到季風受委屈，哪怕是因為自己的事情。

“也許沒那麽糟糕呢？都還沒見麵，也許見了麵她會很喜歡我也說不定。”

“嗯。”

季風抽空摸了摸溫暖的腦袋。

其實他剛才有些想說，即使真的受了委屈，受了氣也沒關係，他又不可能因為這麽點挫折就嚷嚷著要分手。

沒有這麽說，隻是因為不想讓這次見麵，再去多蒙上一層陰影。

車子一路開到光華小區附近。

季風找了家小超市，按照正常上門流程，買了點牛奶和保健品。

溫暖這種自閉少女，對於上門這種事情基本屬於一問三不知。

她又沒談過其他男朋友，也不上網去看別人怎麽談對象的，總之就突出一個啥也不會。

車子開到小區裏麵，找了個樓前的車位停下。

這車位不是自己的，所以季風留下了挪車電話。

帶著溫暖來到1單元，乘電梯上了9樓。

這一段短短的路程，自閉少女身體不可避免的緊張起來，握住季風的手指比之前緊了許多，手心也滿是汗水。

來到901門口，溫暖抬起了手，猶豫了一下。

正欲敲門的時候，901的房門突然打開。

溫暖的媽媽王亞琴就這麽麵帶笑意站在門口，似乎她一直在這裏等著，等著門口的動靜，等著給他們開門。

氣氛頓時有些冷。

王亞琴在看向溫暖的時候，目光在溫暖腿上停留了片刻。

眼神中的詫異十分明顯，看來溫暖並沒有把受傷的事情告訴她。

不過她的目光，最終停在了溫暖和季風緊握的手指上。

不是季風想再見父母時秀恩愛，是溫暖一直不願意放開。

“媽，我回來了。”

王亞琴微微眯眼，竟然沒有回應溫暖，而是轉頭看向她身旁的季風：

“季風同學，真是好久不見。”

“你好，阿姨，確實好久不見。”

“快進屋，快進屋，飯菜馬上就好。”

王亞琴的聲音依然溫和，態度看上去也很友善，就和季風前幾次見到她時差不多。

而溫暖本人，也如同上次在那間小小的城中村屋子裏時一樣。

緊張，不安。

季風一直都覺得，溫暖的媽媽並沒有那麽可怕。

至少他沒有感覺到那種可怕。

但他也明白，自己的感覺和溫暖十幾年的感受相比，根本什麽都不算。

這種事情並不需要偽裝。

走近屋子，季風把禮物提了進去。

“嗯，阿姨，這些是一些禮物……”

“唉，怎麽還買了那麽多東西，真是的，快去那邊坐下來，休息會，看會電視。”

“都是一些心意。”

“你先去坐一會，我鍋裏還炒著菜。”

“嗯好。”

季風一直保持微笑和禮貌，可他還是感覺很怪，非常怪。

因為從進門到現在，溫暖和王亞琴之間，除了開門時的那句“媽，我回來了”之外，還沒有過一次直接交流。

王亞琴沒有理會溫暖，溫暖似乎也沒有繼續和王亞琴說話的意思。

如果不是知道一些她們的情況，任誰來也會疑惑，她們真的是母女嗎？

被溫暖一路拉到沙發上，季風剛坐下，廚房中立刻傳來了聲音：

“小暖，過來幫忙，別讓客人等急了。”

聽到這樣的催促，溫暖手指明顯抖了一下。

季風聞言就要起身上去幫忙，畢竟溫暖的腿還有傷，去廚房幫忙還是很不方便的。

還沒等他站起來，就被一旁的溫暖抬手按住：

“季風，你留在這裏。”

“是有些話要單獨和你媽媽說麽？”

溫暖沉默著點頭，沒發出聲音。

季風沉吟片刻，緊了一下溫暖還沒有放開的手：

“好，我知道了。”

溫暖如釋重負的鬆開了手，剛轉身準備拄著拐杖離開，卻又突然停下。

她咬著唇，表情欲言又止。

偶爾抬眉看向自己的時候，真的很像犯了錯的小金毛！~

季風看到她這個樣子就很無奈：

“好吧，我受不了你這個表情，還有事的話，可以直接告訴我的。”

“季風，要麽……你去我屋裏麵等吧，右邊那間。”

季風看了一下溫暖所指的房間，心裏微微有些歎息，他大概明白溫暖的意思，接下來是她們母女的談心時間。

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靠著他來解決。

溫暖也是獨立的個體，她們母女之間的一些事情，最終還是要靠他們自己來解決。

自閉少女見季風始終不吱聲，以為他不同意。

便開始和季風四目相對，宛若桃花般的眼眸裏，泛起了哀求的意味。

溫暖：(-)

好好好。

這小眼神，怎麽拒絕？

“好吧。”

目送溫暖走到廚房，季風才轉身朝著剛才她所指的房間走去。

剛走到門口，季風下意識的就要去轉門把手。

可當他伸出手準備握住門把手時，他才意識到這門居然沒鎖。

不是沒鎖上，而是沒有鎖。

把手是空心的，很輕很輕。

隻要輕輕一推，就能推開這扇門。

季風遲疑了片刻，後退一步向隔壁看去。

隔壁是正常有門把手的，兩扇門是同一個款式，八成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