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暖發出聲音的瞬間，王亞琴的身體也在這一刻驟然緊繃。

略顯佝僂的軀乾緩緩站直，就像她年輕時那樣。

她麵朝著窗外，微弱的亮光在她臉上形成了斑駁光影，每當電閃雷鳴時，斑駁便會被驅散。

從床邊到窗邊的距離，隻有幾米。

而她們這對母女的眼神的距離，卻像是幾個世紀那麽遙遠。

王亞琴緩緩側過身子，看向窗口的溫暖。

美麗少女穿著睡衣站在黑夜的窗口下，飄起的窗簾擦在她身上，讓少女多出了幾分淒涼的美。

閃爍的光亮，讓王亞琴看到了溫暖微微勾起的嘴角。

轟！~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也照亮了少女的整個身影，轟鳴的雷聲讓王亞琴忍不住戰栗了一下，可窗邊的女孩卻像是沒有聽到那聲音一樣。

隻是直勾勾的看著自己。

她在盯著自己。

她在盯著她的母親，笑容是那麽的……

不懷好意！

“呋呋呋呋……”

溫暖的笑聲十分怪異，她捂住自己的嘴巴，把大部分的表情遮住，儘力不讓自己笑的太過大聲。

看著眼前的溫暖，王亞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說女兒之前的反抗隻是讓她感覺到叛逆和憤怒，那女兒現在的樣子，就隻剩下了陌生。

“小暖，怎麽還不睡覺？”

溫暖聞言，嘴角咧出一個有些張揚的笑容。

身後偶爾閃耀的雷光，照亮了她森白的牙齒，看起來有些滲人。

她沒有回應王亞琴的話，隻是默默的朝著王亞琴走來。

她拄著拐杖，白皙的腳丫就那麽踏在地麵上，如晶瑩的白玉一般，腳丫踏出的每一步，都會在木地板上留下一個濕漉漉的腳印。

迎著夜色更顯清冷。

這是因為剛才站在窗邊時，窗口飛進來的雨水，淋濕了溫暖的褲腿和腳掌。

一直到溫暖走到王亞琴的麵前。

這位內心強大，充滿控製欲的暴虐母親，終於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小暖……”

溫暖的發絲有些濕漉，應該是窗邊的雨水淋到了她的頭發上，畢竟此時外麵的風很大。

“嘶嘶嘶嘶！~嗬，我不困啊，媽。”

珍珠市的天氣，比起魔都還要冷一些。

溫暖說話的時候，牙齒都在微微打顫，劉海尾端的水珠劃過眉宇，好似身上都在散發著寒氣。

王亞琴心裏有些緊張，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

隻是有些抗拒溫暖的靠近：

“小暖，你這樣會著涼的，趕緊擦一擦，睡覺吧。”

溫暖輕聲附在王亞琴的耳畔，聲音好似帶上了寒氣：

“媽媽真關心我啊，放心，我也會關心媽媽的。”

王亞琴下意識的做了個吞咽動作，強壓下自己內心的不安，錯開溫暖的靠近，連續後退，撞在了門上。

咚。

“你趕緊擦一擦，然後去睡覺吧。”

“嗯，好！”

得到溫暖的回應，王亞琴連忙轉身打開房門，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目送母親離開，溫暖卻依然站在原地。

她沒有去擦拭自己的頭發，也沒有上床睡覺的意思，就這麽靜靜的站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許久，她才挪動起自己的腳步，赤腳走到了床旁邊的書桌那。

打開抽屜，溫暖拿起了那盒氟西汀，拆開藥盒，從板子上摳下來兩粒，半握在手裏。

自閉少女低下頭，發絲上又滑落了一滴水珠，砸在了她的手掌旁。

好像在提醒她，現在應該吃藥了。

溫暖依然沒有動，她隻是站在原地，安安靜靜……

耳邊的雷雨聲逐漸變小，倒不是雨停了，而是她離這個房間變遠了。

溫暖感覺自己好像在漸漸離開這個世界。

她的視角變得十分怪異，像是在房門的貓眼中俯視著自己，而視野中的自己也在抬頭仰望著她，像是拉遠的鏡頭。

自己俯視著自己，自己仰望著自己。

可兩者一直在被拉遠。

視線裏的身影慢慢縮小，越來越小，一直到看不清楚自己的樣子。

突然，溫暖感覺自己耳邊好像有個聲音在說話，嘰嘰喳喳，但她聽不清楚那個聲音具體在說什麽。

隻感覺是莫名呢喃的耳語。

幻聽麽？

鳴！~

突然的耳鳴響起。

之前依附在耳畔的那些低語，也隨著這一聲耳鳴消失不見。

恍惚間……

貓眼，鏡頭，縮小的自己。

都在頃刻間消失，成為了一片虛無。

她回來了，又回到了房間裏，又回到了原地。

房間重新回歸了平靜，除了窗外的雷雨聲，再也聽不到其他東西。

很顯然，她犯病了。

溫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膠囊，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她的心跳又一次加速，越來越快，越來越響，震耳欲聾。

巨大的聲響，甚至蓋過了外麵的雷雨聲。

但溫暖這種粗重的呼吸，又隨著一陣心悸後，迅速恢複了平靜。

她的額頭上有了些水跡，也有了些汗跡。

攥緊藥丸，溫暖走向了床頭櫃。

她想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

但不知道是目光的恍惚，還是黑暗中看不清事物，又或者乾脆是她人餓昏了頭。

總之，當她手指想要觸碰茶杯的時候，居然沒碰到。

反而在錯愕間，摸到了床頭櫃上的手機。

溫暖遲疑了一下，乾脆把手機拿了起來。

黑暗中，屏幕照亮了溫暖的臉，有些狼狽，也有些木然。

溫暖很熟練的找到了通訊置頂，淡漠的眼神突然就有了色彩。

隨後便是疑惑和詫異……

“嗯？”

這抹詫異持續了很久，似乎在幫助著自閉少女找回自己的一些回憶。

直到她的嘴角微微揚起。

置頂的頭像沒有變，還是他們月下牽手的影子。

可置頂人的名字變了。

【我飯買多了】

不知怎麽，她看到這個名字就想笑，而且是那種“鵝鵝鵝鵝”的笑。

因為她終於想起了那個曾經的自己。

想起了遲鈍又蠢笨的情感萌芽，想起了那段青澀又甜蜜的喜歡。

所有的情緒一掃而空，隻剩下了心滿意足的相思。

是的，喜歡一個人，也可以讓內心滿足。

如果恰好對方也喜歡自己，那滿足可不是雙倍。

而是十倍，百倍，千倍。

溫暖點開季風的頭像，迅速輸入了幾個表情包。

【可愛】【可愛】【可愛】

看了一眼時間，2:43分。

好吧，全部刪除。

這個點了，如果季風知道自己沒有睡覺的話，一定會發火的。

她不想季風生氣，哪怕他不會真的生氣，也會露出擔心的情緒。

那就……

溫暖點開了自己的頭像，把原本的名字【溫】刪掉。

思索了一會，打上了一個【數學補課人】的名字。

可想了想，還是感覺不好，刪掉後再度思索，最後……

【那隻能我吃了】

【我飯買多了，那隻能我吃了！】

嗯，還是這個名字比較符合自己的心境。

人年少時不能遇到太驚豔的人，否則會困其一生。

她遇到了，也確實被困住了。

尤其是曾經的那些過往，更讓她明白偏愛的意義。

一個人，一旦被人好好的愛過，保護過，那她這輩子就完了，就定型了。

因為終於明白了愛你的人會怎麽對待伱，所以那些質量不高的感情，她一眼便能看穿本質。

體驗過真正的被愛，就再也難以接受那種一般的感情。

哪怕是親情。

這便是人生的不幸。

但她很幸運，在情竇初開之時，就遇到了願意與她相守相知，羈絆一生的人。

她遇到了季風。

還好是季風……

之前抑鬱的道路，真的很難走。

沒有人理解，哪怕是她媽媽，也在用最惡毒的話來攻擊她。

矯情，裝的，類似的話語不絕於耳。

無人理解的日子裏，半夜失眠時把情緒縫縫補補，這樣一來，白天時，她看起來才是正常的。

可是，想要爬高樓一躍而下是真的。

每次被訓斥時，想吞安眠藥也是真的。

她想過忍耐，也一直在忍耐，可如果心中沒有愛的話，要忍耐到何時何地呢？

人，是沒有能力救贖自己的。

至少她是沒有能力救贖自己的。

隻有那一束光照耀到了內心，心裏的陰暗和寒冷才會一掃而空，她才真正得到了救贖。

偶爾回首望向那個不堪的自己。

那個被困在貓眼和鏡頭世界中的自己。

那不是為了讓她記住曾經的苦難。

而是她的內心在告誡自己。

有的路，走過一遍就不要再回去了。

自己沒有停留在那條路上，已經很棒了。

“加油，溫暖，季風也在等著你。”

指尖劃過手機屏幕，任由愛意將情緒填滿。

溫暖緩緩閉上了眼睛，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再度睜眼時，目光中隻剩下了不可動搖的堅定，還有冷漠。

握緊手指，把手裏的膠囊捏扁，隨手丟在一旁的垃圾桶裏。

溫暖打開了門，走了出去。

……

王亞琴躺在臥室的床上，異樣的思緒在她腦海中蔓延，導致她睡意很淺。

嗚！嗚！~

莫名的風聲在房間想起，這風雨聲太大，實在讓人心煩。

王亞琴蹙眉輾轉，測過身去，想要繼續入睡。

可睡著睡著，她猛然睜開了眼睛。

不對！

她之前……

關上了窗戶，就在去溫暖屋裏前，因為下雨關上的。

王亞琴猛的坐起身朝著窗口看去，一個穿著睡衣的單薄身影正站在那裏。

她在回眸，回眸望著自己。

又一次的四目相對，又一次看到了她勾起的嘴角。

唰~砰！

塑鋼窗被溫暖隨手關上，清冷的聲音從窗邊傳來：

“媽媽，睡覺怎麽不關上窗戶呢？夜裏著涼了怎麽辦？”

說完，她纖細的身影再一次朝王亞琴走來，腳步依然濕漉，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因為寒冷而冒出了一道白氣。

可這裏明明是房間內……

窗戶被開了多久？

“呃……”

看著緩緩走向自己的溫暖。

王亞琴瞬間感覺自己被人扼住了咽喉，根本沒辦法發出一絲聲音。

一直到溫暖在她的身邊站定，將她那白皙的手指伸進被窩，握住了被窩裏王亞琴的手指。

王亞琴看著溫暖近在咫尺的臉，冷意直透心間。

不管是手，還是心。

“小暖，你，怎麽，這麽晚了，還不去睡覺？”

“睡覺啊？”

溫暖的目光很淡然，也透露著追憶。

“我記得小時候睡覺時，媽媽總是會在半夜起來，目光不移的看著我，那種眼神我一輩子都記得。

現在，溫暖長大了，長大了就要懂事，懂事之後，便該我夜裏看著媽媽，對吧？”

王亞琴的思緒被瞬間拉遠，她想起曾經每次徹夜難眠時，自己起身盯著溫暖的場景。

一時間，畫麵倒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