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他人衣(上)(2 / 2)

食仙主 鸚鵡咬舌 2276 字 6小時前






裴液看著他從浩渺如海的信息中變得越來越直來直去,他不再一排排地搜閱書架,也不再一寸寸地在這片土地漫步,他開始尋找抽閱一些古冊,開始精準地去往一些測算出的點,偶爾出穀一趟,總是帶回來一些書籍和法器。

他的眼神越來越明亮,終於在最後一次繁複的測算之後,男子望著完美回扣的結果,緩緩從山口崖頂上站了起來,安靜地望著這片環戒般的山穀。

“原來,是一座陣啊。”他喃喃道。

當把全心的精力投入到這天賦卓然的領域之後,瞿燭展現出了令人窒息的才華,幾乎沒有難題能擋在他麵前,前一夜記下的難題,第二天一定會在兩頁紙之內解決。

裴液看不懂這些日子裏男子的工作,隻是隨著一步步的推進,出現的不再是明亮的信心,而是越來越多的沉默。

寂靜無人的夤夜,他常常盯著滿案散亂的紙張一言不發,一呆就是半個時辰。

裴液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了一種隱隱的沉重,而在某些步驟得到驗證的時候,其中甚或有一閃而逝的不可置信和恐懼。

但他還是繼續推進下去了,在一個秋季疏朗的夜裏,男子終於建構完成了他預想中的陣式。

根據目的來設計一樣玄陣,就如為了打敗一個敵人而創製一門劍法,這是絕然的天才行徑,非同時有飛揚橫溢的才華和老成深刻的洞察不能為之,然而在這裏,這天才的成果隻是一扇窺視神跡的窗、一聲喚醒沉睡的輕鈴。

疏冷無垠的星空下,無風的湖水像一麵黑色的玉鏡,瞿燭立在湖邊,身後是高曠冷寂的樹林。

他將陣紋勾勒在湖麵上,裴液看著這夢幻般的一幕,男子緩緩躬身,手指輕點在一粒冷浸的微星之上,所有倒映的星光就此牽動,被蜿蜒的細線顆顆串聯。

星光之陣,在整個陣道高山上,它也是最難攀登的那幾座險峰之一。

在這個二十多年前寂靜的深夜,隻有兩人有幸得見這份美麗。

在它完成勾連的那一刻,四周依然寂靜著,裴液下意識回視遙遠處一動不動的頂峰高崖,還以為什麽都沒有發生。

但當他回過頭來,才見到了這在孟離的生命中,永遠無緣得見的一幕。

傳承千年,守護著仙人遺藏的【埋星塚】.完整完好的樣子。

“湖”占據了穀中四分之一的土地,一頃是一百畝,它有九頃之大,七八條小舟係在岸邊,從小到大,每年夏日他們泛舟遊玩,湖麵上倒映著半個湖山之穀。

如今,一個古樸威嚴的頭顱從湖麵無聲升了起來,舟在它的陰影下宛如葵花子,星月一齊被它擋住,高曠的林隻像一從枯草。

通體青銅所鑄,那模樣不是龍也不是蛟,它沒有眼睛耳朵,因為整座大陣都是它的耳目這座頭顱上一切鑄造出的形狀,都是為了戰鬥或裝飾。它低頭俯瞰下來時,就像巨蟒俯瞰一隻幼鼠。

在更遙遠的地方,一些巨大的弧形從山崖中浮了出來,山口頂上拱起了一段十丈多高的脊背,漆黑的龐影像是鑄給巨人的拱門,而在更遙遠的背後,這樣的形狀從山崖中浮凸出來,足有十多處。

湖山確實像一枚環戒,如今一條細蟲纏住了它。

它露出的部分不足十一,在片刻之後,仿佛確認了塚殿的完全安全,它重新緩緩淹沒回了山湖之中。

一切像是沒有發生,隻有年輕的陣師僵硬地抬著頭,在身體難以抑製的顫抖中,仿佛見到了人生中第一個讓他值得為之付出生命的敵人。

——

湖山劍門在瞿燭的眼中變了樣子,那些純淨的夜全部變得幽冷危重,在過去的無數個日子裏,瞿燭日落後從不喜燃燭,但在後來這些天,很多時候不亮著燭火男子幾乎無法入睡。

他總是夢到環山變成了圍欄,他們被豢養其中,每隔一段時間,巨大的蟲子就把猙獰冰冷的口器探進來,把其中一人嚼碎吞下。

在他終於把幾行憤怒的字寫給瞿周輔之後,師父把他叫進了大殿之中。

瞿周輔又一次安靜地坐在那裏,但這次他沒有低著頭,而是用一種傷哀的沉靜看著師兄。瞿周輔看過去,那張字條就在老人手中。

“瞿周輔,師父性命早衰、玄門堵淤,隻因每隔十五天,星蟲便要食氣一次!明天便是白露,你若不信,就對他出掌一試,看他這個八生,接不接得住你這個七生!”

原來你早就知道。

瞿燭安靜地看著這位師弟,在這一刻忽然意識到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不必試探。”老人輕聲道,“你發現的,都是真的。”

“你叫它鎖鏈,我叫它使命。”老人看著他,在燭火搖曳中,把一切輕聲講述給了這位本不應知曉的弟子,“.就是這樣,我們世代守衛著這件仙物,為它消耗些前途和壽命,並不算什麽。”

“到此為止吧,無晦。”老人低眉疲憊道,“你要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訴你了。”

“.”在隻有火聲的安靜中,男子聲音微啞,語氣簡直有些荒謬,“.所以就為了這樣一個不知來由的東西,為了一個不知姓名的‘救世主’能來隨時取用,我們就把自己千百年來的性命修為喂給蟲子?”

“他是什麽幾把東西?!——我們湖山劍門!我瞿無晦!”男子聲音嘶啞,瞪著麵前的兩人,幾乎把連日來的恐懼憤怒在這一句話中儘數傾瀉,“憑什麽他媽做別人的看門狗?!”

在老人愕然驚怒的抬頭中,瞿燭啞聲說出了最後一句話:“這就是湖山劍門的東西.我們湖山劍門,為什麽不自己用?!”

——

瞿燭為這句話付出了三十天的禁閉。

當從幽暗的山洞出來之後,他隻是變得更加沉默,那些恐懼似乎已經沉澱下去,男子從來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他繼續用各種手段測算著它的動向,在無數次驗證之後,那些軌跡終於被落實為了一個畫在紙上的年輪。

這也是裴液屈指可數能看懂的結果之一。

圓盤最外被劃分為二十四個節氣,內圈被劃分為十二星次,再內則是天地四方,這條青銅巨物以如此從容玄妙的規律在山崖中輪轉著,每年遊走一周,如此記錄了千年來不知多少個日夜。

他相信這是一座絕無僅有的古陣,一定出於千年前在陣道上留下名字的宗聖。

他總結著這陣的規律,尋找它的能量來去,“山飲湖泄,人氣引星”;梳理它的流轉,“冬不枯,夏不盈,湖為心,林為脈。”;他寫下它最容易被發現的尾部,因為它總是翹著,“崖中遊身,兩日見尾;冬至在丁,夏至在癸。”

等等。

裴液知道他要做什麽,因為在無數個獨自的深夜,他都神經質般地輕聲喃喃:“隻要是陣.就可以被拆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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