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一點兒光都沒有。”孔蘭庭劍鞘不離手,兩條眉毛皺起地望著前麵。
慘淡的月光透過薄霧灑下來,老石嶙峋,草野荒曠,一些巨大的不規則洞口黑黢黢地零落在上麵,望一眼都覺得幽冷。
“這座峰就是以窟為室的,峰頂天然玲瓏,石室都在下麵。”管千顏道,“而且現在人都走了,當然沒有人。”
“沒有人的話那東西再出現怎麽辦。”孔蘭庭還是心有餘悸,“咱們得快些報告給長輩們才是。”
“我覺得那東西可能就是防人偷渡的。”管千顏這時卻有不同的想法,“金印既然能下去,長輩們怎麽可能不知道,咱們現在悄無聲息上來了,說了豈不是自投羅網?”
孔蘭庭瞪大眼睛看著她:“你真是記吃不記打。”
“.沒事。”席天機微微一笑,即便一小蓬血就濺在臉上,其人依然頗有安穩之風,低聲道,“這裏的事情不適合伱們摻和,趕緊回去吧。”
管千顏怔了一下,鼻翼好像真的捕捉到一點遙遙傳來的腥烈,但轉瞬就不見了。而那是執法堂過來的方向.
“是我脖子上的傷口吧。”管千顏摸了摸,“先別管了。”
但這也確實是一個敵人落單的機會,管千顏以一種無聲的緩慢拔著劍,回頭向孔蘭庭遞了一個眼神,不管男孩有沒有看懂,總之她的身體已先伏低如雌豹。
席天機定了片刻,聲音緩和了些:“你們怎麽在這兒?”
令人心肺驟然縮緊的速度,崖坪之上,江以通瞳孔縮緊,拉步橫劍,管千顏從沒見過這位上代劍首的全力出手,但如今眼前的一劍已經證明了一切。
管千顏再次看到了石壁上的劍痕,但再往前走卻心肺一緊,隻見旁邊壁上,一條小臂長的鐵色蛇形紮入了其中,但身軀尾部俱已扭曲損壞,一部分玄紋仍在淩亂地流轉。
“.”
她忽然捕捉到剛剛語聲中的那抹熟悉,也明白為什麽自己沒有識認出來了。
兩人的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腳步不再小心翼翼,聲音也稍微大了起來,但走著走著,兩人腳步猛地刹止。
“這根峰柱背麵有一處石牢,是露天朝著峰外開的,景弼就關在那裏。”
前麵黑暗寂然的轉角處,正有一抹十分微弱的橘光透了過來,時隱時現地微微明滅。
“.怎麽了,席師兄?”
管千顏呼吸發緊地看著這一處,飛濺的血潑灑在石壁上,鮮紅殷然。
如今看不見鐵鏈從霧中延伸過來,隻它光禿禿地立在這裏。
但那鬼怪異談般的“奪魂竊劍”好像是天邊的故事,管千顏聽過之後便忘了,從來沒把它放在心上。
管千顏看著他一步步朝張景弼走去,喉中連連顫抖著擠出變調的“不”,她努力地咬牙奮起身體,但又再一次毫無懸念地被劇痛擊垮。
整個崖坪都被一個巨大繁複的刻陣填滿,長寬俱十多丈,這震撼詭異的一幕令兩人全都僵滯,而當目光挪到最終端時,那一幕才狠狠撞上他們的腦弦。
“畫液。”江以通伸手,接過。而後這位男子走到地麵刻陣的起始處,將一盒清透粘稠的液體緩緩傾倒,當它流入那些刻好的溝壑後,薄淡的星光竟然仿佛穿透了迷霧,這些液體立刻蘊起瑩閃的光芒。
“那我們見景弼一麵好不好?”管千顏昂首懇求道,“都到這裏了,讓我們見一麵吧席師兄。”
它顯然避開了他的心臟,卻有意破壞了一部分肺部,把少年精準地變成了一隻重傷未死的待宰之物。張景弼麵白唇顫,頭無力地偏在一旁,每一次呼吸都要如岸上之魚般急促地吸入好幾口空氣,顯得淒慘又可笑。
長隧到了端口,冷霧又重新侵入進來,兩人走出了這條長隧,將洞外坪上的一切納入了視野。
管千顏一言不發地看著麵前的石壁,就在兩柄劍鉤的下麵,石壁打磨光滑,一行字正刻在上麵:甲九柱居甲字之正位,南北交通,不論何時,須至少一當值在位,以應突變。
【蛇眼追惡】
沒有見到什麽歹人。
“哦。”
離開此廳,是極長極深的一條隧道。
管千顏顫抖地看著這一幕,在這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遭遇的是什麽了。
“沒攔住嗎?”江以通直起身來,口氣冰冷地提劍。
孔蘭庭一句話說不出來,管千顏喉中幾乎破出一聲尖叫。
然後這道身影從陰影中轉出來了,少女一切的準備都在這一刻被猛地截斷。
“.好吧。”管千顏頗不甘心地低下頭,往回轉步。她知道這位師兄很少拒絕人,但一旦拒絕,就沒有轉圜之處。
然後她感到那手掌從背後收了回去,在崩亂般的不可置信中,少女感覺被人拎起,和男孩一同被扔到了莫昌屍體之下。這大概是全場唯一不會乾擾這座刻陣的角落,旁邊是斷劍血布之類的垃圾。
轉頭道:“再往前,應該就是直通後峰了——別逛了,快走吧。”
話語也斷在一半。
孔蘭庭躍下來,眼前頓時一黑,確實,這裏台階都修好了,還擺放了桌椅,明顯是常被使用的屋子,如今卻一點燭火都無,隻靠幾個露天之處折射下本就淡薄的月光。
兩人頓了片刻,對視一眼,貼牆悄步走了過去,管千顏來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探進去半個眼睛。
隧道越來越短,那熟悉的霧冷已從通道儘頭傳了過來,血腥氣也漸趨濃烈,最後幾個彎角就在眼前,兩人再次輕巧地壓低了腳步。
“鏈子都收走了,應當是不在了吧。”
“有些歹人,已經清理掉了。”席天機抿出個笑,那溫和又自然流露出來,“我們很快就請長輩過來處理.你們不要再往前走了,快回去吧。”
“那邊更重要些。”男聲低聲道,“——攔住他了嗎?”
“師姐你知道路嗎,別又迷了方向。”
“那開始吧。”
“好。”孔蘭庭立在另一張桌子前,聽話地轉身,嘀咕道,“這油燈倒是挺滿。”
如今已是被打開的狀態。
不必再想,這裏一定是發生了什麽,隻是不知入侵者是誰,現在又是什麽情況.
景弼在牢中修為被禁,又手無寸鐵.管千顏一咬牙,兩人再次向前挪去。
但很快這煊赫的聲響就撞入了凡眼肉耳之中,霧氣朦朧的長隧之中,由遠及近,一道嘯鳴的銳響一瞬間就貫滿了雙耳,整座峰的霧氣都激蕩震顫起來。
此時已絕對退無可退,保持靜默的狀態下他們不可能退得比對方更快。
而如今它不僅就在自己麵前殘酷地上演,漠然殘害自家弟子的,還是這位最受信任和敬重的大師兄!
“.”
“.我們想來探望一下景弼。”管千顏重新笑了起來,見到這個身影,隻覺一下子輕鬆了,“席師兄,這裏發生什麽事了?我們一路走過來見到好多血你受傷了嗎?”
“又沒霧我迷什麽方向。”管千顏瞪他,“你走不走?”
“對啊,我們從穀底過來,就碰上了,它自己浮在空中,很凶很厲害。”孔蘭庭認真道,“但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放過我們了——席師兄?”
兩人麵麵相覷,但男子已經側身示意他們往前而去,那是冷霧蔓延進來的方向,兩人對這樣的氣氛有些茫然,但還是挪動了步子。
她這時深深後悔將師弟帶來這種地方,空寂無人之處——賭博尚有許多次收手的機會,但很多時候,生死就是僅僅一步的行差踏錯。
兩人放心地走進來,管千顏打量著四周,尋到牆上一張簿子,背手念道:“今日甲九柱執勤:戴啟文、莫昌——原來是莫師兄。”
“咱們去哪找景弼師兄?”
席天機同樣按珠橫劍,兩人一齊望向了洞口。
管千顏顫抖般地喘著粗氣,她不知這是什麽樣的功法,能一掌令人失去全部的反抗之力,她隻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心臟像是在不停地絞緊崩開,眼淚已從眼眶流溢出來。
耳膜刺痛之中,一道雲氣煊赫的劍影一劍貫通了江以通擋在身前的一切,真氣潰碎如風,白氣碎羽般飄飛,紛亂之中,隻有那美麗的劍身拉成一條透亮的中軸直線。
這個過程用了約一刻鍾,管千顏無數次努力嚐試冷靜下來掙脫這種痙攣,但絞擰的痛苦下一瞬就擊垮她的全部努力。在真正殘酷的手段麵前,這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就如一隻脆弱的幼鳥。
管千顏快步走過來,就在這時,身後的蠟芯淹沒了在油中,隨著兩下明滅的“噗滋”徹底暗下去了。身前的桌上,火苗旺盛而穩定地燃燒著,盞中燈油清亮滿溢,幾乎要爬出盞緣。
冷酷、深削,貌如鷹雕,用劍以凶殺得名,聽說他在前年已經步入了八生。
立時往前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