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澤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一身粗布衣裳，身處竹林掩映之間，麵前一張琴，一壺酒。桌邊有幾個精致瓷碟，裡麵都盛著肉類美食，其中一盤皮凍色澤晶亮、甜香撲鼻，難得的是用刀雕成了花朵形狀，花瓣層層疊疊晶瑩剔透，看得出廚子的刀功非凡。

在桌案左方，隨意散放著幾本書冊紙張。他拿過書來翻看，發現不是什麼經史典籍，而是給幼童啟蒙用的繪本，書頁上還胡亂印著幾瓣墨爪印，像是某種犬科動物留下的。

他在迷惑中拿起另外幾張紙，隻見紙上歪歪扭扭寫著幾行字：“阿青對我可不好了，逼我吃菜葉子，欺狐太甚。我離家出走了，勿念。”——看這字跡和語氣，像是一位和家人鬨脾氣的孩童。

四周不聞鳥鳴，隻餘清澈泉音，偶然有清風吹弄竹葉沙沙作響，仿佛有人在喃喃低語一般。林間漫起霧氣，飄然渺茫，把這方夢境襯得更為詭譎，像是什麼大妖的盤絲洞。謝澤正在這迷魂陣中百思不得其解時，右肩驀然一沉，耳邊響起了懶洋洋的男聲：“阿青，你怎麼又用吃的勾引我？嘖，還偷拿我小時候的東西——那時不懂事，可被你欺負了不少回。”

那男音如泠泠山泉，清冽卻不冰冷，語氣有幾分嗔怪，卻在尾音裡含著一絲溫柔笑意，無限繾綣。真是一副好嗓音，謝澤暗讚。好聽到簡直是人間難尋，仿佛隻有山間精魅才會用這樣的聲音來迷惑行人。

謝澤轉頭望向身側，隨即眼睛倏然睜大，他竟看到了一隻大白狐狸，正懶洋洋地依在自己肩頭！

那狐狸通身雪白，看不見一絲雜質，隻有耳後和四爪有一點紅。它的毛發蓬鬆，在日光的映照下有細碎波光閃動，不知是日光反射，還是自身法力所致，總之是美麗到極致的一隻林間精靈——能看得出被喂養得極好。

這白狐正悠閒地望著自己，淺金色的雙瞳像最華貴的貓眼石一般，蘊含著不同於人類的清澈靈動。注意到謝澤的視線，狐狸的雙眸輕輕眯起，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把頭靠在謝澤的臂彎裡，仰頭看他，蓬鬆柔軟的大尾巴輕輕搖擺，看起來很是愜意。

正常情況下，謝澤看到身旁趴著一隻大狐狸，還能口吐人言，是該撒腿就跑的。

但夢中的自己不知怎麼，在看到白狐這一刻，心中突然翻起無數難以言喻的洶湧情緒。他胸中泛起一陣尖刻的痛楚，這痛楚越來越深入骨髓，壓得他喘不上氣來。謝澤感到自己身上的每一根發絲、每一寸肌膚都在呐喊著濃烈的思戀與渴望。

他俯身緊緊抱住那白狐，瞬間滿臉都被柔軟的觸感所包圍，鼻端縈繞著清新雋永的草木冷香。他把臉埋在狐狸綿密的毛發中深深呼吸，努力緩解眼裡的淚意——是啊，自己馬上就要離開他了。

狐狸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在他懷裡起身，抬起一隻前爪，輕輕撫著謝澤的額發，拉開距離仔細觀察他。這動作人類做起來，約莫是一種溫柔安慰。而當謝澤看到這狐狸做出抬爪的動作時，竟然也絲毫不覺得突兀，好像已經和此狐相伴相守了多年一般。謝澤忍住淚意，儘量平靜地抬頭，與那雙淺金色的潤澤雙眸對視，對方澄澈的眼中不辨情緒，卻仿佛蘊藏著萬千星河流轉。

狐狸放下爪子，緩緩開口，語氣中有淡淡疑惑和緊張：“阿青，你看上去心情不好，是怕我恢複不了人形嗎？你放心，就算一直是原身，我也一樣能保護你的。”說著，狐狸又靠近了他一點，補充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歡看我原身的嗎？”

隨即，那白狐把頭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上，仰頭看他，狹長的狐眼努力睜圓，身後蓬鬆的大尾巴像蒲扇一樣，用力搖出殘影。

夢中謝澤好不容易才抽離了剛剛沉痛的情緒，思緒漸漸平靜下來，回到自己神識裡。他心想，這白毛狐狸實在美貌可愛，撒嬌粘人還善解人意，比狗子好一萬倍。如果他是屬於我的，可以把他養在家裡，白天去上班，晚上就回來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