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2)







這日柳湘蓮揚帆歸來。因是第一趟遠鏢,賈四親領著小的們往碼頭去迎,賈琮與幺兒自然跟著去。茫茫水上船隻都差不多模樣,壓根兒不知道往哪兒瞧,賈琮仿佛回到了前世大學時代等公交:來一輛、不是自己要等的;再來一輛、還不是……足等了大半日,幺兒先喊:“柳二哥在那兒!”眾人忙抬頭望去,一艘帆船漸漸靠港,船頭立著一人,身披絳紫色氅衣,負手昂然、雄姿英發,不是柳湘蓮卻是哪個?

賈琮忙躥到前頭蹦著揮舞起兩隻爪子:“柳二哥!看這裏看這裏~~”

柳湘蓮見了他也高興的緊,因性子矜持,隻點點頭罷了。

不一會子船靠了岸,賈琮歡天喜地率先衝上甲板:“哦~~好大的船!好帥的柳二哥!”

柳湘蓮不禁笑起來:“你慢著些,莫摔了。”

賈琮一時作起來,背著小胳膊搖頭晃腦的吼了兩句:“乘舲船餘上沅兮,齊吳榜以擊汰。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疑滯。”

柳湘蓮忙擺手:“罷、罷,少在我跟前子曰詩雲的,我頭疼。”因招呼眾人搬東西下船。賈琮忙拉著他的衣袖追問可買了什麽好玩的不曾,柳湘蓮隻推沒有。賈琮如何肯信?一路唧唧歪歪的鬨上了岸。

忽聽旁邊一個聲音問道:“你不是還在念詩經麽?就會頌楚辭了?”

賈琮一怔。這兩句楚辭乃是上輩子在高中學的,因為教育局要求背誦才背下來,這會子也記得幾句了,乃隨口說:“偶爾聽人說了便記得了,隻幾句罷了。”

扭頭一看,見一極儒雅的老者含笑捋須立在他身邊,頷首道:“倒是聰明。”

他腦子轉的極快,登時明白這老頭是誰,忙挺了挺胸脯,口裏卻說:“我本來就聰明,隻可惜人無完人,性子稍急了些。”隻要一想到自己那永遠練不好的字他就心虛。

柳湘蓮好笑的撫了撫他的頭:“罷了,莫日日將這個掛在嘴邊,難道你將此事說與世人聽了便可以不練字了不成?”

賈琮撅嘴辯道:“不過是進步慢一些子麽,比起舊年好得多……”

柳湘蓮因向那老者笑道:“您瞧著,便是這麽個淘氣的。”

賈琮做了個鬼臉兒。

那老者因問:“你可知道我是誰麽?”

賈琮心想,老頭都愛問這樣的問題啊,遂偏了偏腦袋道:“大略能猜著。尋常人哪裏知道我還在念詩經呢?除了林姑父。林姑父還來信說就要來京了。”

老者連連點頭:“果然聰慧過人。”

賈琮歡呼了一聲,立向他深施一禮:“林姑父好!”

林海笑扶他起來,細細端詳了半日,見他長得胖乎乎像是年畫娃娃一般,隻穿著鵝黃色的家常小襖兒,通身並無金玉配飾,隻掛著個素色的荷包,不禁點了點頭。

賈琮心裏有事藏不得,忙說:“林姑父,有位張友士先生,是極擅醫理的,近來替我爹調理了一陣子,我爹如今身子硬朗許多。幸而如今還在京城呢,你也讓他瞧瞧去?”

林海一怔。他這兩年委實覺得身子有些不妥了,因公務繁忙顧不上調養,兼之黛玉在賈府仿佛過的頗好,愈發無後顧之憂力報君恩了。

偏前些日子得了黛玉來信,細述眼前此稚子論說“賢良淑德”,黛玉因想著“幸而有父,婉轉遐思,幸甚”,述之墨簡。林海深嘆此子小小年紀竟那般識得世態,又恍然而悟。不論外祖家如何照應,來日女兒可依靠者唯有自己而已,從前竟是大謬了。遂立時延請姑蘇聖手扶脈相看,果然都說他辛勞過度、累疾極深,命其務必潛心保養,不然命不久矣。因思之再三,乃向朝廷上書乞骸骨。

後又收到黛玉之信,提及榮國府的那一門親戚薛氏,薛家女兒因父喪兄庸,縱使了許多銀錢上下打點,自己品格端方、行為豁達,依然遭了一乾小人以“親戚家”“吃白飯”之類的閒言碎語詬病。實則這些話乃是王熙鳳畫蛇添足誠意使人說給她聽的,她偶爾聽之竟十分感慨,求父親為了女兒有靠務必保重千萬。林海又是頓悟。想那薛家本為榮國府極近的親眷,且頗具家資,靠在他們家竟如此艱難;一旦自己有個閃失,女兒恐連那薛家女都不如的。

偏不多時又收到聖人快馬使人來駁了他的折子,安撫再三。忙緩了公事,再次上書備述自己恐積勞成疾,請辭去揚州巡鹽禦史一職。又等了些時日,終是盼來朝廷文書,命其進京述職。林海大喜,忙收拾妥當拾舟北上。

前頭都還無事。某日,於一小港泊舟休憩,忽有人來報,京城太平鏢局有位柳鏢頭求見,頗為怪異。

原來柳湘蓮恰也在此處泊舟,登岸閒逛,偶爾瞧見他家仆人買東西受人哄騙,出聲主持了一回公道。那小販惱了,欲揮拳行凶。他哪裏是柳湘蓮的對手,不過一招功夫便被橫踢於地下。那仆人頗為感激,乃報了主家名頭。柳湘蓮與賈家頗為熟識,又時常聽賈琮欽慕林姑父才學當世無雙,不顧冒昧特來拜見。

林海忙謝了他方才相助,又見他年少英武、性情爽直、見識不遜於人,頗為喜歡。因二人都要進京,便相約同行,林海得了個免費的保鏢。一路上竟遇到數撥強人,都讓柳湘蓮並鏢師們打退了。柳湘蓮因嘆道:“送鏢去的時候都不曾有這麽多毛賊。”林海心中暗暗起疑,他們或恐打的自己的主意?愈發不敢離柳湘蓮船側了。

好在今日終於抵京,方才賈琮在岸上蹦蹦跳跳的林海便瞧見了,果然一如賈琮最初所想,因他是黛玉教的,心下暗自將其當作再傳弟子一般。見他聰慧可愛,喜歡的緊。這會子才一見麵他就冒冒失失的提起“有個極擅醫理的先生”,愈發滿意起來:“玉兒倒是教了一個有心知恩的好學生。”隻是性子燥了些。

遂說:“我如今須得先進宮麵聖去。”

賈琮奇道:“在船上顛簸了這麽幾個月,不先尋個住處歇著麽?沒有這麽拚命的。姑父,要不去我們家?我的炕讓給你歇著。”

他這是純粹的賣乖,林海明知道是頑笑,聽在耳中就是順耳,不禁笑道:“我自有驛館,倒是不用勞動你了。”

賈琮“咦”了一聲:“不來看林姐姐麽?”

林海思忖了會子,道:“先去麵君再說,這本也是規矩。”

賈琮嘟囔著“居然不先看林姐姐,好刻板的規矩”,柳湘蓮隻批“胡說”。眾人一同走到外頭,才要上車,忽見路邊閃過一青衣老仆向林海行禮道:“可是姑蘇來的林大人。”

林海點頭:“正是。”

那老仆道:“我家王爺特來接林大人。”

眾人聽聞忙抬頭去看,隻見一輛尋常的青色大馬車上有人掀開車簾,司徒磐含笑探出半個身子來。

賈琮溜得極快,“蹭”的湊上去死皮賴臉的衝人家笑:“賢王哥哥!”

司徒磐含笑摸了摸他的頭頂:“長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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