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2 / 2)







他剛出門,賈母坐在正位上吩咐“都與我拿來。”鴛鴦趕忙將那一匣子都捧了過去。一時廳中靜悄悄的連咳嗽都沒人敢。也不知過了多久,賈母長嘆一聲:“國庫的欠銀就由二房來還,老大,你看如何?”

賈赦心中冷笑,口裏哼了一聲:“老太太偏心過了些,大庫房隻得那麽點子?”

賈母道:“大庫房是不是周瑞一家盜的如今尚且不知,況依著我看,老二家的絕不知情。”賈母明白,一則王夫人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明搬,她素來都隻從賬上做手腳;二則前些日子她欲求取大庫房的銀子還國庫欠銀,顯見是不知道的。“鳳哥兒說舊年盤庫還是齊全的,想來賊人也不曾盜走多久,官家自能替咱們追回來。”

“追回來?老祖宗您信麽?”賈赦諷道:“那個冷什麽的鋪子裏的簽子倒是自己飛進去的。”

賈母乃命鴛鴦將那匣子“送給你大老爺去”,道:“你自己瞧吧,尚且不及欠銀的那個數。”

賈赦瞄了那匣子一眼,扭頭喊:“璉兒,使人細細查來。還有公帳也拿來,這些隻怕未必齊全。”

賈璉忙應了,親上來抱住那匣子。

賈母又道:“你隻瞧賬冊子便罷了,那些書信與我留下。”

賈赦冷笑了一聲:“璉兒,沒聽見麽?你祖母要那些你二嬸子包攬訴訟官司的書信呢,快些撿出來送去。”

賈母因說:“老大,得饒人處且饒人,本來都是一家子,包攬官司之事你也不是沒做過。”

賈赦大奇:“我做過?怎麽我自己竟是全然不知道呢?老祖宗可有證據沒有?”賈母哪裏來的證據?方欲斥他幾句,又壓下去了。偏這會子賈赦又說話了,“這會子倒一家子來了,她貪墨公帳的時候怎麽就不是一家子呢?”

賈母知道他不痛快,也恨王夫人貪心太過,休了她的心都是有的。又恨她性子太急,竟是滅了周瑞兩口子的口,那盜賊保不齊當真與他二人有牽連,他們一死倒是斷了線索去。隻是如今委實沒法子,這一大家子都指著元春與寶玉兩個,不忍她又能怎樣?況她挪去的那些也不曾見她自己使,不過是為了孩子罷了。

賈璉這會子也顧不得臉麵了,當真就立在賈赦身邊細細的將匣子裏的書信剔出來,剔一封交與鴛鴦一封、再剔一封再交一封。賈政麵上仿佛開了個綢緞鋪子,各色顏色都有,倒也有趣。

待他終於剔完了,含笑向鴛鴦道:“多謝姐姐。”

鴛鴦忙福了一福,捧著書信回到賈母身後。

賈母看了看他們,頹然長嘆一聲:“打今兒起,家裏的事兒就交給璉兒媳婦與珠哥媳婦同管。”

幸而此事龔三亦早料到了,賈赦心中愈涼,森森的道:“公帳須得重新使人細查。”

賈母見他麵色昏黑幾欲翻臉,頓時悔了,方才竟忘了這個大兒子是個混的,當多安撫些才是,忙說:“珠哥媳婦素來不曾理事,讓她幫著鳳丫頭便是。”

賈赦點頭:“這個自然,隻是公帳須得使人重新細查。”

賈母含淚道:“本是一家子,何苦來,烏眼雞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賈赦冷笑一聲道:“老太太是知道我的,我素來不懼什麽顏麵體麵,誰動了我的銀子,務必給我毫厘不差的吐出來,否則別怨我不知道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

賈母怒道:“你將府裏的名聲放在何處?”

賈赦懶懶的道:“卻又來!老祖宗既然以為府裏的名聲比銀子更要緊,不如請貪墨了去的人將銀子吐出來,名聲不就保全了?”

賈母狠狠拿拐杖除了兩下地:“你想分家不成!”

賈赦皮笑肉不笑道:“老二想分家也成,隻是分家之時賬目須得算清楚,若是少了爺一兩銀子,爺是不怕上公堂的。喊全京城的人來瞧也成啊。”又喊,“璉兒,將你手裏的賬冊匣子拿好了,保不齊來日咱們要打官司,這都是證據。”

賈璉脆生生應了,道:“爹放心,兒子定不會弄失了一件。”

賈母頹然倒在椅子上。這爺倆一個是她兒子、一個是她孫子,她豈能不知?油鍋裏的錢都能伸手撈出來花了,哪裏少得他們的銀錢,那都是他們的命呢。可嘆家裏遭了大劫,連根基兒都毀了去,這個老大竟是絲毫不念著唯有闔府同心方能度過此劫、一頭隻想拿二房的不是,不禁心灰意冷。半日,終是擺了擺手:“罷了。”拄著拐杖站起來。鴛鴦手裏不得閒,忙示意琥珀上前攙扶著,走了。

賈政臊的頭都快垂到地下去了,見賈母走了,有心對賈赦說些話,偏半日說不出一句來,終於掩麵而去。

他前腳剛走,在外偷窺多時的賈琮“滋溜”一聲溜進來,想笑又不敢笑,隻用全屋子都能聽見的低聲說道:“咱們二叔實在是……半點擔當都沒有。二嬸子的事兒竟是讓老太太替他扛著。”

賈赦哼了一聲,雙手背在背後站了起來:“走,去封賬,好讓你二嬸子還錢。”

賈琮歡呼一聲,爺仨大搖大擺往帳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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