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1 / 2)







卻說這天晚上賈琮睡在夢中,院中忽然“砰”的一聲響,嚇得他登時驚醒。緩了片刻,揉揉眼睛爬起來,套上靸鞋推門出去,不禁吹了聲口哨。

天上一輪滿滿的明月,晶瑩得像是畫出來的一般。院子亮堂堂的,大樟樹下立著一個僧衣飄飄的白須和尚,正是他那個去別國挑徒弟的師叔祖。右邊的廂房門口,一名黑衣女子俏生生立著,輕輕鬆鬆的,右手握著一支烏溜溜的手.槍,槍口瞄著那老和尚。賈琮拍手道:“若有相機多好!拍下來!”陳瑞錦沒搭理他。

賈琮向前幾步朝老和尚深施一禮:“師叔祖這麽快就回來了?怎麽不白天來呢?這是找不著客棧麽?”

和尚嘆了一聲:“看來殺你不容易。”

賈琮道:“豈止不容易,實在很不容易的。隻是凡事總得有個緣故吧,說出來人也不委屈。我可是你師兄的親孫子!我還覺得我挺可愛的,師叔祖挺喜歡我的。”

和尚道:“你祖父的英名早晚毀在你手。”

賈琮眨眨眼:“憑什麽?”

“憑你遲早要反。”和尚道,“早則二十年,遲則四十年。”

“哈?”賈琮奇道,“這兩個數字是怎麽來的?”

和尚看了看他,嘆道:“貧僧看好燕王可得天下,便是因為你有心投他。你是個有來歷的。除了燕王,那幾位怕是折服不了你。”

賈琮挑了挑眉:“謝謝!”

“當日我曾提醒燕王你性子放肆受不得拘束,保不齊會反。他道,旁人還罷了,你賈琮決計不會反的。他深知你隨性、重情,偏又懂事,你比旁人更知道自己做不得皇帝。”和尚念了一聲佛,“他倒是忘了,造反未必要當皇帝,也可以當盜匪,綠林為匪一樣是反。燕王忘了你吃不得虧。”

賈琮抿嘴道:“他為什麽要給我虧吃?”

和尚道:“為臣的,總有吃虧的時候。縱然燕王不虧你,他兒子早晚會虧你。他兒子縱然不虧你,亦難免有虧你親眷朋友之時。他兒子若虧了賈萌,你待如何?”

賈琮隨口說:“報複他。”

和尚又念了聲佛:“這就是了。上回貧僧跟你要了三個人,你明知道貧僧教導出來的弟子必是能為國領兵的上將,皆不肯讓給貧僧,皆因你自己有用。賈琮,你私心過重,不把國與君放在眼裏。天子日理萬機,哪裏顧得了每一個臣子?但凡有一絲對你不住之處,你必視君王如常人一般報複,則國將大亂。”

賈琮怔了片刻,搖頭道:“您老還真是被洗腦得嚴重。”乃撓了撓頭,道,“我若問師叔祖,是君重還是民重,你八成會說君重;今我若問師叔祖,君重還是國重呢?”

和尚道:“沒有君,哪裏有國?”

賈琮翻了個白眼子:“老人家,說反了!沒有國哪裏來的君?你我雖佛道不同路,佛祖與玉帝交情甚篤,何苦來尋我麻煩。我今來此本是為著百年後那場滅國之災。八國聯軍攻陷京城,不是殺得皇帝太後屁滾尿流麽?皇宮讓人搶了個乾乾淨淨。知道敵兵是如何找到皇宮的麽?尋常百姓給他們帶的路!”

和尚大喝:“刁民爾敢!”

賈琮閒閒的說:“懦弱無能的天子、不把黎民當人的太後,您以為百姓會有多擁護他們?”

和尚臉色變了變。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為君的若不把國放在眼裏,離亡國也就不遠了。”賈琮正色道,“師叔祖說的是。天子日理萬機,但終究也是人。縱然聰慧如燕王,難免有顧不到之處。且燕王多難得!先帝生了九個兒子,到最後才得了這麽一個聰明蛋。他聰明卻保不得他兒孫曾孫個個都聰明。倘若上位的不是他——例如是太上皇,偌大一個國家,他能一個人安置這麽多事麽?故此才有了臣。臣為君佐。當君王能力不足時,有群臣相助,以治天下。師叔祖說的‘給我虧吃’,顯見不會是因為本事,而是因為心思了。且多半不是為了他自己,是為了他的親眷友人。”

和尚皺了皺眉,問道:“這是何意?”

賈琮道:“師叔祖雖是和尚,早年也曾走過綠林,當見過世間男情女愛皆身不由已。是人都會有情,有情就會偏心。例如他小舅子看上了我家萌兒的媳婦要奪了去。他若深愛其妃,難免會看在愛人的份上幫小舅子一把。外人常說,‘不過一婦爾,當上進天家。’好。縱然上進天家是為臣之本,上進天家親眷就不是了吧?天子是好的,寵妃是好的,弟弟卻未必是好的。而寵妃隻有一個弟弟,自小當作心肝子一般沒受過委屈,要什麽給什麽。這等事常見吧。早些年太上皇在位時滿京城都是吧。這是搶媳婦,若被搶的不是媳婦、是女兒呢?自家當作掌上明珠一般捧大的女兒讓國舅爺搶了去,國舅隻愛了三五年,有新人進來便棄之如草芥,那當爹的心中如何作想?”

和尚長嘆一聲:“這些貧僧都知道。自古以來,明君無情。隻是哪裏能得來這麽多無情的明君?故此貧僧才說,天子難免有顧不上的時候。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臣為民的,偶爾遇上這些事唯有忍,不忍不行。為了萬民,縱知道有些事實在乃天子做得不妥,也顧不上是非黑白了。若人人都因為吃了皇帝一點子虧而造反,天下得成什麽樣子?天下一亂,烽煙四起,百姓便流離失所。寧為盛世狗,不為亂世人。”

賈琮冷冷的道:“若沒本事做皇帝就不要做,換個有本事的做去。臣也是民。連我這樣的賢臣能臣都要給虧吃,能指望他善待百姓麽?”

和尚道:“縱然偶爾虧待一兩家,大體上總不會差。”

賈琮望著他笑了:“師叔祖,你開玩笑呢?你自己都說了,小聖人若收了賣爵的錢,有一就有二,後頭難免收不住手。會虧待一兩家就會虧待三四家,進而七八家十幾家越來越多。百年後仍舊是八國聯軍進城,百姓給敵兵帶路。百姓因深恨天家,指望外族給自己報仇,不想這些外族轉頭把咱們偌大一個國家險些滅族!”

和尚倒吸一口冷氣,不說話了。

賈琮等了老半天見他沒動靜,自己開口道:“師叔祖是學兵的,想必看多了史書。我說了數不清次,今時不同往日、世易時移,你們從來隻當耳邊風!你們總是從史書裏頭去看去找,總覺得萬事輪回都不過那樣。從前咱們朝代更替,外族人自五胡亂華開始至蒙元結束都無百年國運。你們總覺得這個就是真理、亙古不變。我說了數不清次,現在已經變了、變了、變了!從前咱們是亞洲最大最強盛的文明。遇上咱們打盹的時候,那些亞洲外族偶爾打過來數十年百餘年,要麽被咱們同化、要麽管咱們不住,那是因為他們不如我們先進!如今西洋人早已不是數百年前了!人家有大船可以運兵移民;人家有槍有炮,可以輕輕鬆鬆屠我們的城、滅我們的國!前車之鑒南北美!史書上為什麽沒有?因為古人沒有這麽好的船、古時候的外族不會做槍炮!”

和尚厲聲道:“你會!”賈琮一愣。和尚指著他道,“紅骨記是你們賈家開的,什麽西洋火.槍火炮壓根兒不是西洋買來的,皆是你們做的。”

賈琮“嗷”了一聲:“合著這些日子您老哪兒都沒去,就在台灣府轉來轉去。夠陰的。”旋即搶在和尚之前說,“我做的不對嗎?難道我跑去告訴諸位王爺我會做火.槍火炮?那他們肯定都不去打外族了,先來打我。且不說他們可打得過我。我做這些東西可不是為了給他們內戰用的。我從前也說過,方才亦提起過,師叔祖你就是抓不住重點。您老可知道我方才的話重點在哪裏?要不我們把今日所言寫下來給燕王吳王蜀王都看看,問問他們,最重要的是什麽?”

和尚默然片刻,道:“百年後有滅國之劫。”

“不是滅國,是滅族。”賈琮森森的說,“滅國算什麽,總有新朝建起來。滅族才是瓜完了呢。”乃諷然一笑,“您老是寧可我朝滅族,也不願天下多一個姓賈的盜匪啊。”

和尚又默然良久,道:“你為盜匪,與旁人為盜匪不同。燕王說你不會反,乃是因為你知道為君須無情,而你最重情。此事你兒子侄子未必知道,你不想當皇帝難免他們會想。你本事太大了。二十年後若賈萌想當皇帝,你必會助他。依著紅骨記那些槍炮,這天下隻怕要易主了。”

賈琮一隻手捂住了臉,半晌,搖頭道:“我知道有人愚頑不化,沒想到你這樣的方外高人老和尚竟愚頑不化到了這份上。你又不姓司徒,怎麽一心惦記這個?”

和尚苦笑道:“貧僧姓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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