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1 / 2)







馮紫英得了五城兵馬司來報,林鸞死了。與林鸞同住的劉雲溪一大早趕往官府報案,說昨晚自己去林鸞屋中喊她用晚飯,卻見她臥在炕上不動。本以為是病了,欲上前詢問,卻見她胸口淌了一攤血,早已氣絕身亡多時。馮紫英立時丟下手中雜務趕了過去,五城兵馬司的人已在了。仵作道:“一擊而亡。”馮紫英點頭:必是絕頂高手做的。乃命人細細搜查這宅子,自己撤身出來,打馬上理國府去求見柳彪。

柳彪上了年歲,閒居小院,聽聞是他來了也不起身,安坐於椅子上,膝蓋還蓋了塊巾子,笑道:“老夫老了,腿腳不靈便,還望馮大人恕罪。”

“不敢。”馮紫英抱拳道,“下官有事拜托老國公,還望相助?”

柳彪奇道:“我這一把老骨頭了,豈能助得了馮大人?馮大人說笑了。”

馮紫英道:“今有一要緊命案,與數樁命案相乾,殺手功夫極高。下官手邊皆無能之輩,查看不出其功夫深淺來。特求老國公幫個忙,煩勞貴族那支遣行家幫著下官瞧瞧。”

柳彪“嘶”了一聲,半晌才說:“他們那邊……隻怕是不能做這些事的。”

馮紫英微笑道:“老國公必有法子。”柳彪皺起眉頭尚不及沉思,馮紫英再抱拳,“托付老國公了。此案棘手、乾息重大,且保不齊與貴族那支有瓜葛。下官先查別處,告辭。”乃轉身而去。不曾落座,亦不曾喝一口茶水。

他人已走沒了影子,柳彪狠狠的舉起手邊的茶盅子砸在地上,頓時跌了個粉碎,咬牙道:“鼠輩無禮!”半晌,又泄了氣。馮紫英雖連個正經爵位都沒有,卻是燕王跟前的紅人。且他說的清楚,他疑心案子與那邊的人相乾;若是那邊沒人過去,馮紫英怕是要尋自家的不是。想了半日,命人喊他長孫來。

一時柳芳過來見過祖父,柳彪嘆道:“古話說的不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曾祖九死一生掙下了這國公府;如今先帝去了,咱們家便沒了威儀,連馮紫英那王八羔子也敢在老夫跟前挺腰子。”

柳芳本是個風流子弟,早年馮紫英閒時亦與他交好,聽了便有幾分不自在,道:“可是有什麽誤會?紫英素來是個有禮的。”

柳彪不禁閉了眼。馮紫英已是那般身份了,這糊塗孫子竟隻惦記著他二人早年那點子薄交,也難怪人家不把理國府放在眼裏。良久,長嘆一聲:“你去一趟那家。”

柳芳眼神動了動:“那家?”

柳彪點頭:“說我有要緊事須當麵相告,讓他們遣個靠得住的子弟過來。”柳芳領命。轉身才剛走了兩步,柳彪又喊,“回來。”柳芳趕忙回來。柳彪思忖半日,道,“你約上幾個朋友上咱們家的醉雲樓吃酒去。假意吃醉了要小解,閃到裏頭換身衣裳,扮作在廚房做事的下人從側門溜出去。”

柳芳怔了:“祖父,何須如此?”

柳彪道:“恐有馮紫英的人會跟蹤你。那家的下落不可讓燕王的人知道,否則……”他搖了搖頭。否則理國府就如沒了老虎的狐貍,燕王一根手指頭便能掐死。柳芳見他祖父說的慎重,可算明白了此事要緊,不敢怠慢,行禮而去。

回到自己院中,打發幾個小子請了五六個平素往來的紈絝子弟,皆是愛酒且不大機靈的那種。隻說今兒沒事可做,諸君可願來共飲,柳大爺請客。那幾個聽說有不要錢的酒吃,哪能不來?遂共往醉雲樓推杯換盞。柳芳笑嘻嘻與他們拇戰,偏總是輸,左乾一杯右乾一杯的;實在他袖子裏藏了好幾塊帕子,酒都折在袖子裏了。吃了有小半個時辰,柳芳依著他祖父之計假扮小解。過了會子他的小廝笑折回來打千兒道:“各位爺好生吃著喝著。我們爺醉了,這會子已睡死過去了。”那幾個紈絝都知道這酒樓本是理國府的產業,少不得柳芳的床帳,都哈哈大笑不以為意,接著“八匹馬”、“五魁首”起來。那頭柳芳換了衣裳,往臉上摸了點子灰,弓著背悄悄走了。

到了另外那戶柳家,柳芳見著柳老爺子說了來意。老頭兒思忖片刻,喊了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來,道:“你去一趟理國府見理國公,莫要讓馮紫英的探子察覺。”那漢子點點頭,不待柳芳與他打上招呼,竟從窗戶飛出去了!柳芳對著窗戶怔了半日,後脊一片冰涼,好懸沒跌坐於地上。柳老爺子瞧了他一眼,不言語。

柳芳這會子方知道他祖父為何不讓馮紫英發覺這邊。他少年時也看過些《太平廣記》、《隱娘》、《紅線》,親眼見有人飛簷走壁還是頭一回。隻怕當年四將亂京師,無數公侯的庫房遭劫而自家無事,乃是有他們這一支的緣故。回頭再看柳老爺子,柳芳已滿眼傾慕,比方才進來時恭敬許多。

馮紫英在林鸞處查了半日才剛回到衙門,門子上來回道:“大人,有人求見大人卻不說來歷,隻道姓柳。”

馮紫英忙說:“快領來見我!”

不過片刻功夫,衙役領著那姓柳的來見。馮紫英一瞧,此人身高六尺有餘不足七尺,瞧著矮墩墩的,卻精壯的很,顯見是個練家子。忙抱拳道:“下官便是馮紫英。敢問這位公子?”

那人道:“草民柳四。”

馮紫英道:“柳公子,請坐。”柳四也抱了抱拳坐下,靜候不語。馮紫英乃道,“下官如今遇上數樁命案皆有乾息,且裏頭有難得的高手,下官等瞧不出路數來,特托理國公請貴府來人相助。”

柳四道:“草民明白。可否讓草民瞧瞧屍首。”

馮紫英站了起來:“請。”

他遂引著柳四先去瞧了林鸞那小丫鬟的屍首。柳四略一查驗便說:“宮中秘藥三香引。若以蘇合、白芷、茴香三味香料為餌,則兩刻鐘左右毒發身亡。若無餌則三四日而亡。”

馮紫英大驚:“以香料為餌?”柳四點頭。馮紫英頓時想起當日林鸞打發這小丫鬟出門買東西,可巧就是買香料去的,竟買了十幾味香料,其中碰巧有蘇合、白芷、茴香三種。如此一來,這小丫鬟便不是因幕後之人察覺出她被人跟蹤而滅了她的口,毒.藥還不定是何時下的。隻是榮國府與蔣家那兩個婆子又是怎麽死的?

他想了半日,柳四問道:“還有麽?”

馮紫英忙說:“還有。煩勞柳公子隨我來。”

他遂連飯也顧不上吃,又領著柳四去看林鸞的屍身。柳四瞧了瞧:“匕首,寶刃。一招斃命,不多費半分力氣正好劈開心臟。殺手技藝嫻熟精準,慣使右手。因這女子是躺著被殺的,瞧不出殺手高矮。”

馮紫英道:“可能瞧出是什麽人麽?”

柳四道:“不能。我們家隨便哪個都有這本事。”

馮紫英微微皺眉道:“眼下此事八成與你們家脫不了乾息。”

柳四道:“與我們家無乾。”

馮紫英道:“隱鳳居總是你們家的吧。你們前頭那位掌櫃的便是這些人中頭一個死的。”

柳四自然也不能告訴他隱鳳居與自家不相乾、自家是背黑鍋的,隻得聽他說了半日。待聽到“高翰林之子失蹤”後,心中一動。他們家老七查此事已有不短的日子了,沒半分線索。雖說理國府怕是有什麽瞞著他們,一個人憑空不見查不出痕跡亦不尋常。若在往日,八成不是宮中弄走了就是官府弄走了。如今官府既不知他在何處,莫非是宮中弄走了?隻是他們家與不願再有宮中瓜葛,倒是麻煩。乃道:“那掌櫃的之死怕是另有緣故。馮大人,我們家素來不管外頭的事。也不用毒.藥,嫌麻煩。”

馮紫英哂笑道:“使毒.藥未必是無力殺人。”

柳四不言語,四處查看這屋子,箱子櫃子都翻了一遍俱無可疑之物。又打開林鸞的梳妝匣子一件件查看裏頭之物。待查到一個香粉盒子,柳四手指頭靈巧的轉了轉,從那小小的木頭盒子下頭竟抽出一個極小的夾層,放在鼻下聞了聞道:“這便是三香引。”

馮紫英一驚,忙過去瞧那小抽屜般的夾層。裏頭敷了薄薄的一層末子,聞著還頗香甜。“這是毒.藥?”

柳四點頭:“燕王手邊當也有人認得,馮大人可托他們眼看一二。”

馮紫英遂將這香粉盒子小心收了起來,心想:說不得小丫鬟是林鸞自己毒死的,竟賊喊抓賊的去報案。莫非林鸞察覺出小丫鬟心懷不軌,給她下了宮中秘藥打發她去買香料?或是林鸞自己心中有鬼,毒死小丫鬟滅口?

他心裏頭還亂猜呢,柳四道:“聽聞馮大人與榮國府交好。”

馮紫英點了點頭:“尚可。”

柳四道:“草民有樁事兒欲拜托他們府裏查去。說不得他們又會拜托馮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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