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2 / 2)







賈琮又指著柳小七:“比如他們家吧。他們家的人都很不俗,他祖父論理說應當早看出來朝廷給他們的不是羊肉是狗肉。但為何還死心塌地,以至於朝廷連個正經天子都沒有了、還要死守著對闔家有害的規矩呢?這個叫做,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柳小七不覺盯著他看。

賈琮接著說:“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是一種心理疾病。我以前跟你說過心理疾病吧。”

蘇澄咬著嘴唇點點頭:“人,因為各色緣故,所思所想與正常人差異極大。雖平日裏看著不是瘋子,實則是另一種瘋子。”

“不錯。”賈琮道,“二百年後,在西洋瑞典國都城斯德哥爾摩城,”柳小七不禁微微震了震。“有四個劫匪搶劫了一座錢莊,抓了錢莊的四個夥計為質與彼國五城兵馬司對持數日,捕快最終抓住劫匪救出了夥計。不想那四個夥計竟然都替劫匪求情。”

他故意頓了頓,蘇澄不禁問道:“他們為何要替劫匪求情?”

賈琮長吐了口氣:“因為他們覺得劫匪是好人。”

蘇澄拿胳膊撐在幾案上問道:“劫匪去打劫還抓他們當人質,怎麽會是好人呢?”

“他們覺得,劫匪完全可以殺了他們。偏非但留下他們一條性命、還給他們飯吃,必是心中慈善的好人,因為迫不得已的緣故才走上那條路的。”

蘇澄拍案:“留下他們性命難道不是為了以活的人質要挾官府好放他們逃跑?不給他們飯吃、他們餓死了,外頭的捕快沒有了約束不就直接亂箭射死劫匪了?”

“沒錯啊!正常人都是這麽想的!”賈琮偏了偏頭,“但那幾個夥計就是那樣想的。所以說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是一種病,受害者對加害者非但不抱怨、反而因為加害者沒有對他們更壞而感恩戴德。你看——”他一指柳小七,“他們家整整一個家族不就是如此麽?他們隻想著天家留了他們性命、給他們飯吃,就沒想過天家不許他們娶媳婦、養女兒究竟安的什麽心思。”

蘇澄聽罷想了會子,看著柳小七憐憫不已,仿佛在可憐一個瘋子。偏她口裏還低聲喃喃道:“好可憐……”柳小七本已讓賈琮說得心頭亂如麻,迎麵撞見蘇澄的眼神,登時恍如胸口壓了個大沙袋似的悶的慌。

賈琮重重嘆道:“對了,得了心理疾病的人多半不知道或是不肯相信自己病了、或瘋了。”

蘇澄看柳小七之神情愈發憐憫了,臉上寫著:這麽年輕好看功夫這麽高強的少年竟是個瘋子!口裏又低聲念了出來:“好可惜……”柳小七胸口的大沙袋又多加了一個。賈琮還欲再添幾句話,陳瑞錦以目止之;二人眉來眼去半日都沒說話。蘇澄又說道:“琮師叔,他們家如今離宮了是不?”

“是啊。”賈琮道。

“從前是宮裏頭借女子給他們……那個……”蘇澄抿了抿嘴,極快的覷了柳小七一眼,“既已離宮,他這樣的還沒娶上媳婦是不是就光棍到老了。”

賈琮拍掌:“是了!如今你們家預備如何?生兒育女這種事粉頭也不肯做的。你祖父若還想留著宮裏頭的規矩,你們家的人口就到此為止了。”

柳小七茫然,好一會子才說:“這些事祖父大約還沒想過……”

賈琮道:“他該不會以為天下二三十年之後便能得新君而一統吧。縱然能,誰知道新君是個什麽性情?就肯依著從前的規矩將你們養在大內?養著你們這一大家子得花許多銀錢。除去日常花銷,還得替你們養媳婦養女兒。須知尋常男子辛勞一輩子也隻為了養個媳婦、女兒。說不得新君會另外張羅一隊火.槍手為護衛呢?他不肯要你們、你們怎麽辦。”

陳瑞錦在旁補了一句:“太皇太後都開始謀火器了。”

柳小七不覺白了臉。蘇澄不忍心道:“你們倆別說了,小七兒可憐見的。”

眾人一時都不言語。良久,仍是蘇澄破了安靜。她輕輕的問陳瑞錦:“陳姑姑,如今冥頑不化的就是他祖父對麽?”

陳瑞錦道:“不知。眼下看來仿佛是的。”

“那他祖父總有殯天的一日?老爺子歸西之後是不是餘下的人便會改了規矩?”

賈琮哂笑道:“改規矩?他們家這變態的規矩乃是依著宮中巨大且森嚴的約束方維持了這些年,不然根本成不了。澄兒你也學過的,作用力越大、反作用力也就越大。如今沒了宮中那約束力,老爺子勉強依著慣性維持幾年;就如同牛皮筋兒捆著一團彈簧,待他沒了,立時得崩開。這才幾年?女衛那頭早已散了。”

蘇澄望著柳小七輕聲道:“你們家家規立足的根本無非兩條:皇帝需要你們、皇帝防著你們。如今這兩條皆沒了。”

賈琮驚喜:“澄兒還有這歸納能力!怎麽我從前沒發覺?”蘇澄得了讚揚本該歡喜才是,偏她這會子歡喜不起來,隻強勾了勾嘴角。

陳瑞錦微微一笑,向柳小七道:“罷了。別的且不說,你要不要去照看明漪?你若不去就隻能我去了。我這些日子委實忙的緊,大約不會自己管此事,會派旁人管。”

柳小七道:“不麻煩了。四哥既不能出門,我照看下侄女兒也是應當的。”

陳瑞錦點頭,告訴了他地址,乃叮囑道:“此事麻煩。不可太招搖,恐惹官府留意;因都是些地痞流氓,走了一撥還有一撥。”

蘇澄問道:“可能與流氓頭子商議?”

賈琮道:“那塊兒最初的流氓頭子已離京了,一直沒有新流氓頭子打出來。”

蘇澄扭頭看了看柳小七:“要不你去做流氓頭子好了,罩著你嫂子侄女不在話下。”柳小七眼神閃了閃。蘇澄忽然撲哧笑道,“你侄女兒說不得能當個聖姑。”

陳瑞錦笑道:“明漪那性子,魔教教主也做得。小七,不如你先替她幾年?待我收了她做弟子,教導出來好管管城西之地。”

柳小七哼道:“她才六歲。等她當魔教教主,我早都一統江湖了。”乃告辭而去。後陳瑞錦送蘇澄回家不提。

他二人都沒想到柳小七做事那般快。次日,羅泰娘親來梨香院送信兒,說是昨晚有個魔影般的年輕高手,一晚上挑儘了城西二十四家賭坊!每到一處皆打得人家打手護院滿地爬,又隨手在人家雪白的牆壁上畫上一隻鳥兒,瞧著仿佛是鷂子或老鷹。乃擲筆於地,躍上房梁嘩啦啦數拳頭拆出個天窗洞口來,從洞口飛身上屋頂,踏瓦而去。

陳瑞錦忙趕去戚氏家瞧了瞧。這幾日來騷擾她的人多了起來,她正愁得了不得。偏今兒沒人來。陳瑞錦寬慰了他幾句,又尋了兩個左近的閒漢打探。

那二人都說:“昨晚上賭坊出了事,今兒大約暫且沒人來擾潘家了。”

陳瑞錦問道:“莫非潘家得罪了賭坊?”

他兩個道:“四處滋事索錢的不就是賭錢賭輸了的?”

陳瑞錦啞然失笑,仍是搖頭:“隻是治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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