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八章(1 / 2)







天龍山就在太原城外。這日, 玄武觀來了幾位香客, 瞧衣著身姿顯見是富貴人家的女眷,求見信真道長。小道童遂領著她們進去。穿過抄手遊廊便是大青鬆夾道的青石子路。路儘有青石橋, 橋下養著紅白二色蓮花和烏龜鯉魚,立在橋上可望見院中聳著兩株大銀杏樹, 樹冠如蓋。

有個十七八歲的女子輕聲道:“老太太,我怎麽覺得這兒好生眼熟?”

老太太道:“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眼熟,仿佛在哪裏看過似的。”

進了院子, 便看見石頭棋盤旁立了個穿杏黃色道袍的道姑, 獨自一人下棋。老太太瞥見這女子容貌, 霎時暗想:倒是奇怪, 這道姑也眼熟的緊。

小道童上前道:“信真師叔, 客人來了。”

信真回頭瞧了一眼:“各位請隨便坐。”乃接著下棋。

老太太冷冷的道:“道長就是這般招待客人的?是否有些失禮?”

信真撚了一顆黑子在手琢磨了會子道:“既然不是客人, 就不失禮。”

小道童道:“師叔,怎麽就不是客人了?”

信真落下手中黑子, 繞到棋盤那頭撚起一顆白子:“來吃茶的才是客人, 來打架的自然不是客人。”乃落下白子,“貧道看過藺夫人的畫像。”

客人皆驚。那女子盈盈上前道:“一個人下棋什麽趣兒,我與道長同下可好?”

“不好。”信真道,“李九姑娘當我傻麽?你原本沒有與我對弈的機會,故此你便沒有贏我的可能。且我不認得你, 不知道你的虛實、棋力如何。為何要把你放入戰局?我的嫌日子不夠悠閒麽?”再繞過棋盤另一頭撚起黑子。

這女子果然是藺夫人的九妹, 在看旁了片刻, 輕輕點了點棋盤上一處:“放這兒。”

信真轉身瞧著她:“想強行入局?”

李九姑娘道:“不過下盤棋而已。”

信真舉起手中的黑子:“你執黑?”

李九姑娘道:“可。”

“好。”信真將黑子放回棋盒。“黑子投子認負。”

李九姑娘抿嘴道:“真真小性兒。”

信真一壁收棋子一壁說:“小性兒如何?不小性兒又如何?地球上六七億人口,儘是無緣之人。北極的愛斯基摩人孩子釣起一條魚,南印度洋邊上非洲老人也釣起一條魚;此魚不乾彼魚事。”李九姑娘愣了,顯見聽不懂什麽愛斯基摩南印度洋。信真接著道,“俗語說的好,千裏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誰守誰一輩子呢?一輩子也沒多長。左不過十來年聚散,各人乾各人的去。那時候誰家還能管得了誰家?”

李九姑娘微微哂笑:“道長與藺大人也十來年聚散麽?”

信真想了想:“十來年的緣分總有的。十來年之後再看罷。橫豎我乃方外之人,並沒有個家族須煩勞他來幫著,也不會有什麽兄弟在外頭搶人家的產業女人惹起官司、非得借他之勢力方能壓下去。”她正色道,“無求方能平等,平等方能好生過日子。李九姑娘從一開始就不在藺東陽擇妻範疇之內。”乃隨手拿起一顆棋子敲了兩下,“我這身份無權攔著旁人入局。”李家幾個女人顏色大變。信真“當”的一聲丟棋子入盒。“李家的男人並沒死絕,何至於落到要靠女人的身子去換庇護。有多大肚量吃多少飯。好歹你們還有錦衣玉食,天底下多少人貧病交加呢。”

李九姑娘身子晃了晃。李老太太頓時痛哭出聲:“是藺東陽的意思?黑了心肝沒良心的種子!我兒替他生兒育女耗儘心力……”

信真打斷道:“藺太太不是他自己擇的,是先王爺強塞給他的,隻不過他碰巧極喜歡罷了。焉知藺太太那些年沒受過委屈?她本為詩禮世家的才女,嫁給一個粗通文墨的武將,規矩習慣各各不同。還不是她強忍著自己的性情喜好去迎合討好藺東陽?藺東陽見她事事合自己的意,自然喜歡她。她早早的便沒了,焉知不是讓藺東陽給氣的?媳婦是媳婦,嶽家是嶽家。藺太太替藺東陽生兒育女,與你們李家何乾。”

李老太太登時怔住了。得知女婿要娶個道姑做續弦,興衝衝過來欲給她個厲害知道,不想反倒讓她掀了女婿的心思:人家壓根不想幫嶽家。難怪當年外孫外孫女大鬨了那番、攪黃兩家二次聯姻,難怪外孫女這些日子忽然與外祖家分生了。藺東陽是生怕自家帶累了他。白費心思將小九養大,漫說沒法子續上這門親事,縱然續上怕也沒多大用處。

她心裏思忖著,因不曾把這個道姑當一回事、麵上便沒遮掩。信真乃朝她抬了抬下巴對李九姑娘道:“你瞧你嫡母這神色!我倒佩服她冷靜,是個買賣人。遽然得知十幾年的籌劃落空,她竟不是悲痛惋惜白費心血,而是琢磨分析。顯見在估算你的培養成本、盤算著要把你賣去哪裏才能及時止損呢。想來下一個買家不會像藺東陽這般歲數吧,藺伯儒都大你一歲。”

李九姑娘麵色驟白,喝到:“閉嘴!”

“哎呀不對。”信真道,“唯有把你賣給比藺東陽還老的老頭,方能收回成本。年歲相當的縱然想娶你,能給李家帶來多少好處?那不白瞎了這麽十幾年花在你身上的銀子?李九姑爺少說得六十歲……”

李老太太與李九姑娘同時喊:“閉嘴!”

信真嫣然一笑,拉了李九姑娘的手道:“莫生氣,來,貧道同你說幾句私房話。”乃不由分說湊近她耳邊,“回頭你們老太太問你我說了什麽,你就告訴她:信真反反複複隻說了一句話,‘打死我也不說’。”李九姑娘一愣。信真接著道,“我原本和你一樣,是家裏養出來聯姻使的。我機靈,借了個梯子出家入道,旁的姐妹替我嫁給了一個極醜且性子暴躁的將軍,慘不堪言。你與我竟是一樣的命。若想逃離李家,可去太原城南萬壽宮旁的一家叫大觀園的加盟連鎖古董鋪子。東家姓馬名四立,是我好朋友。”說罷,登時撤離她身旁大聲道,“聽清楚了吧,就是這樣。”乃扭頭朝李老太太擠擠眼,捧起棋盒就走。

李九姑娘茫然立在原地。李老太太吩咐丫鬟將她喊回來,問道:“她跟你說什麽?”李九姑娘並未隱瞞,將信真所言,從“打死我也不說”到“東家姓馬名四立”悉數說了。

李老太太點頭道:“這賊道姑想挑撥咱們母女的情分,虧的你是個懂事的。你放心,縱然這事兒不成,我老婆子也必與你擇一門好親事。”

李九姑娘頓時紅了臉:“老太太~~”

李老太太環顧這院子半日,冷笑道:“她能不能嫁入藺家還兩說呢。”又看了會子,心下篤定,領著人便走。

回去一路張望風景,直至出了玄武觀的大門,拔直了腰杆子道:“九丫頭,縱然藺東陽不娶你,也斷乎娶不了這道姑。”哈哈笑了幾聲,大步踏入轎子。

數日後,李家五爺求見世子。世子因前幾日得了賈琮的承諾,“世子放心,晉國的穩定對鐵路和聯邦最有利”,心下安生許多,心情頗好。李家近年雖沒落,根基仍在,何況他們家這個老五極會說話,遂讓他進來。

李五爺手捧一卷畫軸笑嘻嘻的道:“世子,我得了幅美人圖,真真是美人,你瞧瞧!”

世子點了點他:“你就這麽點子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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