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凡人(1 / 1)







席鐵牛死了。燕歌是從孫二狗那裏聽到的消息。席鐵牛數日未歸,他的妻子找遍席鐵牛的朋友,都沒有消息。找到孫二狗時,他想到了落霞山。等他們趕到落霞山時,席鐵牛燒焦的屍體已開始化膿。也多虧兩位修仙者大戰,附近的猛獸蛇蟲或被殺,或逃入山林深處,席鐵牛的屍體才沒被野狼叼去。“我不是說過這件事情至此為止嗎?”燕歌臉色鐵青。“席鐵牛的老婆又有了,穩婆說很大可能是個男孩。”孫二狗垂下頭,喏喏地道。燕歌默然。毫無疑問,席鐵牛想憑借龜息功,火中取栗,為孩子搏一個未來。可惜,他低估了仙與凡的差距,轉瞬即逝。……幾天後。燕歌以孫二狗朋友的身份,參加了席鐵牛的葬禮。葬禮很是簡陋,隻支了一個簡易的靈堂,幾張桌子,又請了個半調子的遊方道士作法。來參加葬禮的,都是席鐵牛的一些朋友兄弟,以及住在烏衣巷的街坊鄰裏。皆穿著布衣短衫,麵露苦色或菜色。燕歌見到了席鐵牛的妻女。一個麵相老實,表情麻木的女人。牽著一個七、八歲,梳著麻花辮的小女孩,癟著嘴,咬著唇,沒有哭出來。席鐵牛的妻子肚子微微隆起,裏麵是他未出世的兒子。燕歌給席鐵牛上了一炷香,奉上放在白色信封裏的挽金。為免給她們帶來麻煩,燕歌沒有直接給銀子,裏麵是幾張麵額不大的銀票,合計一百兩銀子。席妻接過信封,點頭謝過。燕歌跟孫二狗一桌,象征性的吃了些吃食,準備告辭離去。“貴客還請留步。”席妻卻突然攔住了他。她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麽,但看了看四周,囁囁著,沒有說出口。燕歌心領神會,知道席妻有事要找他。但他還要趕著回去修煉,當下道了聲抱歉,攜著孫二狗離去了。……是夜。幾個漢子在靈堂外一邊吃酒猜拳,一邊守夜。靈堂內,席妻盯著丈夫的牌位,目光呆滯。不知過了多久,她回過神來。卻猛然發現,靈堂外已聽不見漢子們的劃拳之聲。“張叔、劉大哥……”她起身,準備去外麵看看。卻是忽然一驚,靈堂前,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人。“你,你……”席妻本想大呼,待見到這人的樣貌,忽然住口。那人轉過身來,卻是一個紫麵青年。正是用藥物偽裝後的燕歌。“你不是找我有事麽?什麽事?”燕歌以偽裝的聲音冷冷開口。見到是燕歌,席妻神色微鬆,放下心來。“今日公子給的挽金,足足一百兩,公子可否就是我家男人前些日子說的……公子爺?”“怎麽?”燕歌微微冷笑,“你認為席鐵牛是為我辦事而死?嫌一百兩銀子不夠?”“公子爺誤會了。”席妻卻搖了搖頭,“像我們這樣的人家,賺的還不夠每日吃食,便是攢一輩子也不見得也攢下一百兩銀子。”“那你是?”這下燕歌有些疑惑了。他原以為席妻找他有事,是要錢的。他終歸是看在席鐵牛未出世的孩子麵上,所以深夜前來,打算再給些銀子聊以安慰席鐵牛在天之靈。不過看席妻的樣子,似乎並非是為了錢財?席妻猶豫了一下,麵上忽露出一絲堅定,似是做了什麽決定。“我家男人是死於火燒,渾身都燒得不成樣子。像咱們這樣的窮苦人家,請不起入殮師,我隻好親自為他洗乾淨身體,好讓他走的體麵些,結果我發現了這個東西……”席妻緩緩說著,從床底下取出一個布袋,打開。裏麵是一些銅錢、碎銀子和兩塊麻將大小的玉簡。“他至死,也緊緊地握著這東西。”席妻將兩枚玉簡奉上。燕歌接過這兩枚玉簡,頓時,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覺自心頭浮現。他隱隱有種感覺,這玉簡中藏有信息,隻要將它貼在額頭,便可以將這些信息輸入腦海。“這不是非物……”這種玄妙的感覺立刻讓燕歌明白,這恐怕是修仙之物。眼中喜色一閃而過,燕歌卻又忽然道:“這兩枚玉簡一看便價值不菲,你為什麽要獻給我?”席妻苦笑,“像我們這樣的孤兒寡母,就算拿著這寶貝去當鋪換錢,隻要被人知曉,隻怕也沒那個命花。”席妻的話很有道理。這也是為什麽燕歌送挽金時,沒有直接送惹人注目的銀子,而是將一百兩銀子分成幾張數額不大的銀票。燕歌手指輕撫著手中玉簡,感受著其上溫潤的手感。他簡直無法想象,席鐵牛一介凡人,是如何從兩位修仙者身上搞到這修仙之物的。不過席鐵牛已死,這個秘密他恐怕這輩子都沒辦法知曉了。他現在唯一的顧慮是。席鐵牛口中,那兩位約鬥的修仙者情況如何。是死是活?此刻是否還在嘉元城?若是發現玉簡遺失,會不會沿著席鐵牛這條線,順滕摸瓜找到他的身上?想到這兒,燕歌看向席妻,“這件事情你還告訴過誰?孫二狗知不知道?”席妻搖了搖頭,“除公子爺外,這件事情我並沒有告訴過其他任何人。”接著,她頓了一下,又道:“等辦完鐵牛的喪事,民女便打算離開嘉元城,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定居。”燕歌深深地望了席妻一眼。他忽然發現,麵前這個外表樸實老實的女人,頭腦裏實在藏著與她樣貌不並不相稱的智慧。燕歌沉默片刻,忽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交給席妻。“十年之後,若是你腹中男孩到了習武的年齡,可以讓他帶著這玉佩到嘉元城來,到時自會有人傳他武功,保他一世富貴。”“……是”席妻怔愣片刻,旋即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狂喜。“多謝公子爺!多謝公子爺!”之後,燕歌又給了席妻一些銀票……算作玉簡的報酬……便飄然離去。靈堂之內。席妻凝望著手中的銀票與玉佩,想到這是自己丈夫以命所換,不禁悲從中來。但一想到這銀票與玉佩,又將徹底改變腹中孩子的命運,讓他無須同他父親一樣,永遠在底層沉淪。她又忽覺生活充滿了希望。就這樣,她時而看看丈夫的遺像,時而撫摸著肚裏的孩子。她時而哭,時而笑,又哭又笑,又笑又哭,像是瘋了一般。……屋外,燕歌也聽見了這癲狂的笑聲與哭聲。燕歌走出門,守靈的漢子們還“醉”倒在地上,七倒八歪,嘴裏說著什麽“銀子”“女人”“出人頭地”之類的夢話。遠處傳來隱隱的更聲。是烏衣巷的打更人在打更。燕歌走入大街。大街上,挑糞的夥夫、賣碳的老翁、青樓的嫖客、醉倒的酒鬼……還有著許許多多未歸家的人在大街上遊蕩。燕歌靜靜的走著,街道兩旁的民屋內,傳來呼嚕聲,調笑聲,夫妻謾罵聲,男女調情聲。他就這麽走著,走著。一直走著,絕不回頭。不知何時,耳邊的聲音全都消失不見。空無一人的偏僻巷道,唯有他的影子一直跟隨在身旁。燕歌抬頭,望著高懸在天際的孤獨明月。他忽然緊了緊手中的玉簡,口中喃喃道:“凡人,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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