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遙背對著他,對這番話置若罔聞。
“都是些烏合之眾,你對他們仁慈有何用?”葉驚寒一步步朝她走近,不經意似的問道。
“你管那麽多乾什麽?”沈星遙閉目凝神,長長呼出一口氣。
“我隻是提醒你……”
“不用你提醒!”沈星遙忽地抬高了嗓音,驀地轉過身來,眼色淩厲,狠狠盯著他道,“我學不會那些手段,更不想有一天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也會心生厭惡!你下得了手,是因為從小到大都是過著那樣的日子,可我呢?你根本……”她話到一半,卻戛然而止,心下恨得發癢,卻不知這恨該向何處宣泄,隻能憤憤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葉驚寒神情平靜,望了望她的背影,一言不發,轉身在破廟四周尋找一番,竟還真找出一根鐵鍬來。他提著鐵鍬,走到沈星遙身旁,不由分說將之塞到她手裏。
沈星遙兩兩眼一閉,雙拳攥緊,卻不發話。
葉驚寒也不說話,隻是蹲在那幾具屍首旁,用手裏的刀鞘挖著土,慢慢刨出一個大坑,再將屍首推入其中。
“你一直呆在這乾什麽?”沈星遙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正打算去全椒縣,找一個人。”葉驚寒說完,聽她毫無回應,便繼續說道,“曾與雷昌德密謀要借鳴風堂門人之手殺袁愁水的尾閭,是落月塢前宗主檀奇的手下。方無名得到消息,欲將檀奇餘黨一網打儘,桑洵已經動身了。”
沈星遙聽到這話,緩緩回頭朝他望來。
葉驚寒扔下屍首,起身走開,卻見沈星遙默不作聲加快了步伐,從他身旁走過。
雷昌德與宋、蘇二人有舊怨,如今都在全椒一帶,葉驚寒這話,顯然就是說給她聽的。她曾見過雷昌德的那些下作手段,當然要回頭親眼看一看,才能安心。
至於雷昌德,又撲了個空,尋仇失利,他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在桑洵麵前裝完孫子後,也不急著走,而是留在全椒的別苑,繼續命家仆搜人。可沒了桑洵,又未帶其他護衛在身旁,憑他和他身邊那些個酒囊飯袋,根本找不到宋、蘇二人的下落。這日,他帶著幾個小廝坐在酒樓裏胡吃海塞到一半,又看見那些下人無功而返,跑來複命,當即便將手裏的豬蹄摜在桌上,指著其中一名親信道:“老子真是白養你這廢物了!這都多少天過去了?那小子傷成那樣,難道連根毛也找不回來嗎?”
“回主子,咱們真的已經儘力了……”
“儘你奶奶的力!”雷昌德罵道,“老子還真就不信了,兩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
“可是主子……”
雷昌德跳起身來,一腳踹向那幾個趴在地上的家仆,下人們被打得滿地亂滾,隻好不住求饒。可雷昌德似乎還不解氣,一麵狠踹,一麵罵道:“奶奶的,姓宋的小子,給我等著,等老子下回抓到你,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原本伺候雷昌德用飯的小廝早被他嚇得躲去了角落,那小廝看著他這副模樣,一聲也不敢吭,卻在這時,雅間的房門被人推開,走進一個人來。小廝一看,當即嚇得臉色發白,此人他雖喚不出名字,卻記得上回她將雷昌德吊在樓頂的情景,於是趕忙衝雷昌德道:“主子……主子……要不然……咱們先歇歇?”
雷昌德背對著雅間的門,正一耳刮子抽在一名親信臉上,根本沒聽見那小廝的叫喚,他一手揪著親信的衣領,衝他罵道:“你說說,讓你找了三天的人,你找到了什麽東西?那小子逃走的時候,半邊身子都是血,那就是個殘廢!連個殘廢你都抓不著,你還在我這說儘力了?”說完,又抬起腿來,一腳將他踹倒在地。
“誰成了殘廢?”沈星遙合上雅間的門,麵無表情問道。
“你管呢?”雷昌德一麵罵著,一麵回頭,“不是早說了別他娘的……哎呀我的娘啊……”
他說到一半,終於看清了站在眼前的沈星遙,渾身汗毛都跟著倒豎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逃命似的朝後挪開。一旁那群小廝更是嚇得不敢吭聲,紛紛向後躲。
“你是說,上回的事還沒完,又找上他們了,是嗎?”沈星遙依舊是一副寡淡的神情。雷昌德看在眼裏,嚇得直打哆嗦。
沈星遙聽見地上有硬物滾動的聲音,便俯下身去,隨意看了看,隻瞧見一隻金扳指在桌子下打了個滾,撞上桌腳,不再動彈,於是拾了起來,遞向雷昌德,淡淡問道:“你的?”
“送您了!女俠……”雷昌德渾身哆嗦不止。
沈星遙隨手扔了扳指,單手揪著雷昌德衣領,提了起來,語調依舊平靜,“你剛才說,你對他們做了什麽?”
“誰……誰呀?”雷昌德不止是哆嗦,連話也說不利索了,“我沒……我沒沒……沒……”
“我聽見你說,他們走的時候,身上都是血。”沈星遙道,“是誰呀?宋翊?蘇采薇?”
“饒命……饒命啊女俠……”雷昌德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她大力扔了出去,重重撞上座椅,又打了個滾翻倒在地。
沈星遙大步走到他跟前,一腳踏在這廝胸前,道:“說吧,還乾了什麽?”
“沒乾什麽,他們都走了呀!”雷昌德哭喊出聲,“女俠,我可沒撈著好,他們倆……他們倆……”
“接著說!”沈星遙沉聲斷喝。
“我……我就是……是我有眼無珠,是我不要臉……我就找他們來敘敘舊……不……不我就是……他們兩個,一起走的,我沒殺人……沒放火……他們……他們……”
“廢物。”沈星遙見這廝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便將那隻踏在他胸前的腳收了回來,轉身拉開房門。
就在開門的一瞬,她看見葉驚寒立在眼前,目光與她相對,平靜卻不冷漠。
“問完了?”葉驚寒問道。
沈星遙不言,徑自繞過他的身子,大步走遠。
她走出雅間,穿過大堂,來到院中,看著昏黃的天色,漸漸出神。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便是葉驚寒的話音:“問清楚了,雷昌德借桑洵之手,綁了蘇采薇,意圖要挾宋翊,卻被他把人救走了。”
“你問這個乾什麽?”沈星遙回頭,冷眼瞥他,“你的事情,與我無關,反之亦然。”
“桑洵去了雲台山。”葉驚寒道。
“為何同我說這些?”沈星遙回轉身去,抬腿便要走。
“不同去嗎?”葉驚寒問。
“我去乾什麽?”沈星遙漠然道。
“沒什麽理由。”葉驚寒道,“隻是覺得,他傷了人,就這麽放過,不像你的作風。”
“你很了解我嗎?”沈星遙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葉驚寒搖頭。
“你要去哪,是你的事,同我沒有關係。”沈星遙言罷,即刻邁開大步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