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山河莽蒼間(1 / 2)

我刀破長風 曉山塘 3420 字 6小時前






第十九章山河莽蒼間

其實昨日夜裏,衛椼見沈星遙墜崖之後,雖因天色無光,看不見崖下景象,卻又不肯善罷甘休。他在漠北多年,本就是為了複仇而回到中原,斷然不會因為這模棱兩可的結果半途而廢。是以在附近尋了條下山的路,搜查了整整一夜,隻是他初來乍到,對此間山路毫不熟悉,先前爬上峭壁撞見沈星遙,也隻是巧合而已,此番往山下一走,果然沒一會兒便在半山迷失了方向。

他在山中兜兜轉轉,從天黑找到天亮,仍舊隻看到漫山遍野的亂藤荒草,山路逶迤,不似漠北那一馬平川,放眼便能望到天邊的草原,舉目所見,四麵都是高聳入雲的山峰與茂密的樹林,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分別在什麽方向。他隻想著,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雖到了此刻,也沒找見絲毫沈星遙走過的痕跡,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誰知繞來繞去,竟又回到了剛才的位置。

卻在這時,他瞥見不遠處的一棵樹上,掛著一片殘破的衣角,當即取了下來,在手中翻看。這衣角的痕跡,已有些破舊,顯然不是新留下的,原是上回燕霜行在山中追尋陸琳蹤跡時,沈星遙為引開她視線,故意留下的。這本沒多大關係,偏巧所引道路的一端,通往上回陸琳受傷棲身的那處瀑布,而沈星遙此時此刻,剛好就在離那瀑布一射之地外的山洞裏歇息。衛椼是個粗腦子,又不知陸琳的事,隻把這衣角當做線索,一路摸索了過去,到了瀑布底下,剛好便看見因口渴而前來取水的沈星遙。

“妖女!”衛椼眼中燒起一團火,踏水縱過寒潭,舉劍朝她頭頂劈去。

沈星遙大驚,她內息受限,不得動用武功,無法與之硬拚,隻得連連退後,可她身法再妙,眼下也無反抗之能,加之衛椼所用兵器,又重又長,不一會兒便將她圈攏在其中,隻消一招,便能輕而易舉取她性命。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兩片飛葉朝著這廝腦後破空而來。衛椼側身閃避,卻見一道人影疾縱而過,掠起沈星遙,又疾縱開去,穩穩落在不遠處一片草叢間。來人正是探路歸來的淩無非,見這廝一臉氣勢洶洶的模樣,當即怒道:“你要不要臉?她現在渾身是傷,半點武功也使不出來。在關外就學了這點本事,專門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和孩子?”

“又是你?”衛椼臉色猛地一沉。

“是我又如何?”淩無非將沈星遙護在身後,道,“早就叫你別動她。想不到你竟能摸黑找上雲夢山來。非要殺她是嗎?好,那就先過我這關!”言罷,已然橫劍在手。

衛椼不言,揮劍便上。淩無非斜劍一格,嘯月如行雲流水般傾瀉而出,鬥得幾個回合,劍下守勢忽地轉攻,輕盈翻飛,若花間迷蝶,招招淩厲,直取要害。上回在醉不歸,他隻是試試衛椼身手,並無殺心,可如今這廝苦苦相逼,對已落魄至此的沈星遙儘顯宵小之態,令他憤怒不已,手起劍落,再也不留任何餘地。衛椼本非無能之輩,卻因路數與他相克,處處落於下風。沈星遙從旁觀看,想著淩無非腿傷初愈,心下也焦灼得很,卻偏偏幫不上任何忙,隻能乾著急。

她腦中忽然閃過一個聲音,是淩無非曾經對她說過的話:“我不想有朝一日見你遇上不敵之人,我卻無力施以援手,護你周全。那等滋味,定無比煎熬。”

這煎熬的滋味,到得今日,她也算是嘗過了。

上回在玄靈寺內,淩無非頭一回使出在各門派人前使出驚風劍,眾人親眼所見,他手中嘯月,正如當年江湖中人對淩皓風的稱讚——一劍驚風蕩淆塵,月朗天清覆星河。可那一日,沈星遙遲了一步,直到今日才親眼看到真正的“驚風劍”是怎般模樣。她是擅武之人,識得那劍光流轉間,一招一式所蘊妙意,驀地發現自己對家傳之學的了解,若真刀真槍的使出來,也未必及他。想及他平日裏那看淡一切的模樣,這才驚覺彼此雖已相處一年之久,竟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這少年人自出現在她眼前的那一刻起,便如朗月春風,暖人心懷。沈星遙生平頭一次感到,為他所愛是如此幸運之事。

衛椼自在醉不歸吃了一回虧後,便長了心眼,雖一時頗不了淩無非的招式,卻也在這有來有往的喂招之間學會了如何迂回。

沈星遙見這廝有意拖延時間,不禁蹙了蹙眉,迅速打量起他空門所在。重劍不比尋常刀兵,運用之時,不僅左右兩手,還需腰身、臂膀配合,方能發揮其威力。她仔細瞧了一會兒,隻覺衛椼轉身揮動重劍時,十回有九回都是右腰發力,左側腰眼穴上下,隱有遲滯之態,即刻衝淩無非道:“攻他左腰眼,他有舊傷!”

淩無非聞言,手中劍勢一轉,即刻向衛椼後腰刺出。衛椼連忙旋身閃避,惱羞成怒瞪向沈星遙,忽而伸手入懷,掏出兩枚鐵棱,抬腕拋向她麵門。沈星遙雖不得動武,但所幸身法還在,險而又險避過了那兩枚鐵棱。淩無非隻覺這廝無恥至極,心下越發惱怒,手底劍花一挽,以一個極其巧妙的角度,斜切衛椼腰眼,隻聽得“刺啦”一聲,劍刃劃破衣衫,在他後腰留下一道長逾二寸的血痕,傷口皮肉也隨之翻起。

沈星遙判斷不假,衛椼後腰原就有舊患,受了這一劍,再需這處運勁方能使出的招式,也再用不得,十數招內,便敗於淩無非劍下。淩無非橫劍架於他頸項,迫得他跌跪在地,略一遲疑,正待刺下,卻聽得沈星遙道了一聲:“慢著!”

淩無非不免疑惑,回頭望了她一眼,卻見她搖了搖頭。

“他是飛鴻門副掌門,你不能殺他。”沈星遙上前,握住他的手,道。

“何必在此惺惺作態?”衛椼冷笑,“要不是當年那老妖婆害死我父親,我兄弟二人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境地。你這宵小,枉負先輩俠義,為了這個妖女,身敗名裂,棄道義於不顧,今日你殺了我,他日身死,定比我痛百倍!”

淩無非眉心微微一動,心下某處隱隱被一隻無形之手撥動,握劍的手不免鬆了幾分,卻又倏地握緊,倒轉劍身猛擊衛椼胸前大穴,令他昏厥在地,旋即拉過沈星遙的手,飛快離開。

與此同時,山間數處亮起傳信煙火,倏地竄上天空,炸開火花。

“無非,無非!”沈星遙跟在淩無非身後,一路穿過亂叢,向山下行走,數次喚他名字,都聽不見回應,於是索性掙脫他的手,邁開大步,攔在他跟前,大聲說道,“淩無非!你聽我說話!”

淩無非好似沉浸在某種情緒之內,直到聽見這一聲喚,方回過神來,停下腳步,眼中晃過一絲神魂未定的驚慌之色。

“你不忍我被這世道所改,那你自己呢?”沈星遙扶著他雙肩,定定凝望他雙目,問道,“你確定要為了我,變得麵目全非,再也不是原來的你嗎?”

“自我對王瀚塵出手那時起,這條路便再難回頭了。”淩無非心緒煩亂,目光略顯躲閃。

“我記得最初在玉峰山遇見你時,你還在調查你爹當年遇害之事。可不知從何時起,我們所做的一切,便都是為了我的身世,我的期望。好像突然之間,你我便都忘了,你從何而來,要去何處?你心中本有所求,亦有抱負,原是身在高處,卻因我而割舍。從前我未留意,也不曾深想,如今看你這般,卻越發惶恐。世人眼裏,你是淩皓風的兒子,驚風劍傳人,而你真正的身世,也是鈞天閣一脈至今,唯一一個白家的血脈……當真要為了我,不顧一切,再也回不了頭嗎?”

“所以你不讓我殺衛椼,也是因為這個?”淩無非目有恍惚。

“適才我見你使出驚風劍,便知單論家傳之學,我絕非你的對手,”沈星遙望向他的目光,充滿疼惜之色,“你也曾有你的驕傲,卻受我牽累,一步步走到今天,我真的好後悔,後悔當初為何不聽秦掌門的勸告,非要留在你身邊,早知會是這種結果,我就應當……”

她未說完這話,便被淩無非一把擁入懷中。淩無非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在她額前輕輕一吻,柔聲說道:“我答應你,從今日起,不論做什麽,都會三思而後行。你也不必惶恐,更不必為我委曲求全。是我帶你走下昆侖山,到這濁世飽受飄零之苦,若不全力相護,又怎對得起我對你的承諾?今日之事,到此便為止了。還得早些下山,設法解除五行煞才是。”

言罷,他忽然像是想起何事,從懷中掏出一隻白瓷小瓶,遞給沈星遙。

“這是什麽?”沈星遙愣道。

“七日醉的解藥。”淩無非道。

“所以你剛才上山,是為了找這個?”沈星遙問道。

淩無非點頭,展顏一笑。

沈星遙接過小瓶,眸中仍有顧慮之色,卻被他一把攬過腰身,擁在懷中,向山下行去。

“這五行煞雖不致命,卻也不能放任不管。”淩無非收斂笑容,正色說道,“那個葉驚寒,每次出現在你麵前,都會帶來麻煩,我可不放心他,還不如自己親自去一趟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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