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如霧亦如電(1 / 2)

我刀破長風 曉山塘 3186 字 7小時前






第四十一章如霧亦如電

如今雲軒傷愈,沈星遙與淩無非也正式向江毓父女辭行,當晚江毓特地命人備下一桌家宴,喚來江瀾與雲軒,為二人踐行。

“沈姑娘不必擔心,”江瀾笑嗬嗬看著江瀾提著酒壺斟滿一圈後放下,方開口道,“外邊的情形,我已派人打聽過。玉華門扣了衛椼,同飛鴻門談判,沒有走漏消息。不過,想捉拿你的人,仍有許多。”

“無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沈星遙舉盞敬道,“叨擾多日,感激不儘。”

“客氣了。”江毓舉杯笑道。

“要不是因為二十年前那一戰,也不至於讓一幫跳梁小醜逮著機會聒噪生事。”江瀾輕搖手中酒盞,感慨道,“當年鼎立中原的名門大派也逐一凋敝,除了玉華門,就剩下這麽些不入流的玩意兒。”

“你這麽說,又把自己置於何地?”淩無非挑眉笑問。

江毓搖頭一笑,飲儘盞中清酒,道:“當年舉事時,我們這些江南小派因與折劍山莊少有往來,偏安一方,也恰恰因此誤打誤撞存活了下來。既然原先就不曾參與,便無仇怨可言,更不必避嫌。你們放心,程淵是小輩,為人如何,老夫雖不清楚,但何旭卻是胸懷坦蕩,鐵骨錚錚的一條漢子,如今既已知道了李溫之事,勢必會出手,好好查清此事。”

“等真查清楚了,就該出乎他們意料了。”沈星遙飲空盞中酒,一麵笑著搖頭,一麵拿起酒壺,眼中似有千言萬語不可言說。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不可說的。”淩無非搖頭嘆道,“你們也要小心提防,那薛良玉可未必是什麽好人。”

“你說什麽?”江瀾一愣,“這同薛良玉有何關係?”

“蕭辰、陳光霽、白女俠,還有我娘,”沈星遙道,“都是被他玩弄於股掌間的棋子,成全他一步步走向武林魁首的墊腳石。”

“話可不能這麽說,”江毓道,“他若真是沽名釣譽之輩,就該在那一戰後,坐穩折劍山莊莊主之位,又怎會莫名銷聲匿跡,任由一派大好前景的山莊淪為荒宅?”

“哼,他和李溫,根本就是同氣連枝。”沈星遙眼中浮起一絲不甘與恨意。

“你們這話說得我越來越糊塗了,”江瀾怔怔道,“追蹤了這麽久,到底查出什麽來了?”

“張素知不是聖女,真正的聖女,是陳光霽的妻子,陳玉涵亡故的母親。”淩無非道,“張女俠為解救那些被拐去的女子和孩子,頂替她的身份去往天玄教,受儘折磨,卻反被薛良玉誣為妖女。”

江瀾一聽這話,瞬間來了精神,腦中飛快整理一番思緒,忽地領悟過來,大張開嘴。

“此話當真?”江毓大驚,“可有實據?”

“要是有實據,我又何必顛沛流離?”沈星遙苦笑搖頭。

“若真如此,這事可就大了。”江毓驚道,“你們沒同玉華門透露過這些吧?”

沈星遙搖頭:“我隻說,李溫尚在人間,剩下的,讓他們自己悟吧。”

“照你們的說法,白女俠也是因為此事犧牲,那淩叔父呢?”江瀾疑惑道。

“王瀚塵的話,應是半真半假。”沈星遙說著,突然好奇望向江毓,問道,“伯父可曾見過白女俠?”

“隻知其名,不曾見過。”江毓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江瀾笑道,“我娘在世的時候,當年號稱潯陽城第一美人,任何除她之外的漂亮女人,都不許我爹認識。”

淩無非聞言,淡淡一笑,卻不說話。

“那這‘半真半假’,當中的真話,又有哪些?”江毓神情凝重。

“真話就是……罷了。”淩無非笑中略帶自嘲,“或許這就是父親留給我的考驗吧。”言罷,仰麵飲下盞中清酒,那神情,不知是惆悵,還是傷心。

“不說這些了,”江瀾拿起酒壺,再次給幾人斟滿酒,舉杯敬道,“老弟,星遙,師姐祝你們一帆風順,早日消除危機,回歸坦途。”

淩無非展顏。

廳外庭院,夕陽墜落,燦金的光氤氳漫天流雲,灑下餘輝。廳內席間,幾人推杯換盞,閒敘家常,直至天黑。

回到廂房的沈星遙駐步庭中,抬眼望向夜空。星河璀璨,她的眼底卻晃過一絲似有若無的悵然。

沈星遙輕嘆一聲,轉身走到一側回廊前的石階上坐下。

淩無非瞥見此景,無聲來到她身旁,與她並肩而坐。廊外風起,吹得老樹枝頭顫顫搖搖,

“這些年來,一直都沒感覺到真正失去過什麽。直到最近這些日子,看著江樓主父女二人相處,忽然好想我娘。”沈星遙微笑,溫言道。

淩無非稍加思索,轉頭凝視她雙目,認真問道:“沈尊使?”

“嗯。”沈星遙略一頷首,良久,方道,“那時候我年紀太小了,隻知生離死別的時候,心裏很痛。可時間長了,那種痛,也不再能夠動搖我。隻是……你說,如若我的親生母親能夠活下來,一直陪我走到今天,現在的我,又會是什麽模樣?”

淩無非聽罷,不覺沉默。

良久,他長長呼出一口氣,這才緩緩開口:“去年深秋,蘭瑛姑娘到金陵尋我,說你受困於山中禁地,希望我能出手搭救。後來去昆侖的路上,我聽她說了許多關於你的事。”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她說你從小便潛心習武,話也不是很多。不論是沈尊使還是顧尊師,都時常在你身邊,悉心指導陪伴。”說著,他唇角略微勾起一抹隱含苦澀的笑意,轉過頭來,對沈星遙道,“你比我乖巧安靜,至少能有很多時間在她們身邊。我不一樣,哪怕是六歲以前在襄州的那些日子,也總是喜歡東奔西竄,到處惹是生非,成天不著家。若早知道,與父親能夠相見的日子隻剩那麽幾年……我便恨不得回到當年,找根繩子,把自己拴在他身邊。”

星光漸暗,少年眼裏的光,也逐漸黯淡下去。沈星遙靜靜看著他滿含惆悵的眸子,驀地感到一陣恍惚。

這一次,他和從前不同,不再有法子逗她開心,不再因為感受到她的傷懷,強打精神,出言安慰。失去親人的痛苦,對他而言,也同樣是深藏在心裏的刀痕,一旦被翻出來,那無儘的辛酸,便又會湧至眼前,一遍遍展露那始終不曾痊愈的,仍在滴血的傷口,將整個人都拉進懊悔和懷念的深淵中,受儘折磨。

站在光裏的人,總會給人錯覺,以為世間所有的美好、開懷,都隻屬於他,也永遠不會沉淪。殊不知,那是他一寸寸藏起了傷口,竭力釋放自己所有的溫暖,燃起光芒,照耀他人。

他能治愈身邊的所有人,那麽又由誰來治愈他呢?

沈星遙忽然便明白了他說過的那些話——“我從小到大,看這塵世中人,顛沛迷離,個個眼中,俱有風塵,皆是疲憊不堪。天地浩大,濁世困頓,我生在其中,也不過是隻螻蟻,哪來那通天徹地的能耐,慰藉他人眼中風塵?”

“這世上會不會有一個人,至情至性,不為世俗所染,敢想敢為,不受任何約束?我若有幸遇上,定會心甘情願為她舍生忘死,肝腦塗地。”

是啊,大千世界,他也不過就是這其中的一粒沙,在浩瀚塵世漂浮跌宕。

她何嘗不是他向往的那縷光?為了這一縷光,他竟敢螳臂當車,欲搖山撼海。

這是何等的勇氣?而她作為這勇氣的源頭,又怎麽能夠一次次活在他的庇護下,看他滿身瘡痍,筋疲力儘?

“來,陪我過兩招。”沈星遙拉過他的手,縱步翻過牆頭,來到後院的花園裏。此間花木景致,雖因一個月前的那場大戰有所損傷,但已大抵修繕完,還留出了半個院子的空地,免得再次碰上相似之事,受園林布置之物束手束腳,有礙發揮。

淩無非不解其意,但見她拾起枝條遞來,便笑著接過,以之為劍,平穩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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