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元知萬事空(2 / 2)

我刀破長風 曉山塘 3269 字 13小時前






沈星遙站在他身後,靜靜望著他的背影,隻覺曾經在她眼中意氣無雙的少年,忽地頹然不堪,好似日月褪去了顏色,黯淡無光,不複風華。

她陷入沉思,心下忽然變得出奇平靜,腦中回溯近兩年的種種畫麵,斂息凝神,將回憶拆成無數細小的碎片,一絲一縷鋪開,仔細回想。

“你都看不穿我的脾性,便能如此信任我?”他曾如是問道。

在那之後許久,她也漸漸懂得:這世上沒有人生來就在光裏,不過是心懷溫暖,也懂得用心裏的光照耀他人罷了。

他也曾年少輕狂,滿腔意氣,除卻與生俱來的赤誠之心,又是因何緣故,無所畏懼?

他也曾經受多方庇護,安然成長,走南闖北,得師門倚仗,仰父母聲名,得以揚威立信。

可如今的他,還有什麽?

時光倥傯,白雲蒼狗,瞬息萬變。

親手撕毀半生闖蕩出的俠名,身世昭然,赫然成了拖累兩家□□離子散的元凶,徒有一身本領,卻落於淺灘,遭蝦譏蟹諷。

而這所有的一切,儘是為她。可她卻成了他手心抓不住,也捧不起的沙,明知他這一身已千瘡百孔,卻做不到完全信任,不斷考驗折磨。

他說塵世中人,顛沛迷離,個個眼中俱有風塵。

而他眼裏的風塵,一重重,一幕幕,都是她撒上去的。曾經不可一世的他,終究還是落到了塵埃裏,仰望著曾唾手可得的光明,卑微乞憐,如履薄冰。

沈星遙忽覺心痛如絞。

若不是她曾說過那一句“看不穿”,他又何須打碎了牙,和血吞下,不敢言,不敢怨,憑一己之軀,背下種種重擔,對她還以笑顏?

她想明白這一切,微微仰麵,咽下幾欲奪眶而出的淚,再次走到他跟前,伸手將他環擁。

淩無非還以擁抱,身子卻不自覺發出微微顫抖。

“這世上還有千百條路,除了我腳下的,條條都是通途。”沈星遙慘然而笑,“千百種人,誰不勝於我?”

淩無非輕輕搖頭,一言不發。

“你總說你不配,可在我眼裏,你就是這世上最好的人。”沈星遙伸手輕撫他麵頰,凝視他雙目,話音輕柔,似春水流波,“可因萍水相逢,跨越千山萬水,到昆侖救我出禁地;可不懼汙名,三番四次替我擋下災禍,毫不顧惜性命;待我,你始終如一,待摯友親朋,更是死生不二;看儘世態炎涼,人心險惡,卻從未隨波逐流。你究竟有哪裏不好?非要把自己貶得一無是處?”

淩無非聞言,眉心微微一蹙,眼波隱隱顫動。

“我承認,最初同你下山,是因感懷你情深義重,不忍辜負。可在下山以後,你我同生死、共進退,曾經的可有可無,也變得至關重要。”沈星遙道,“一起走過那麽長的路,生關死劫,刀山劍樹,無一不刻骨。我需要你,不管身處何時何地,最想見的都是你。也隻有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才會覺得,受再多苦痛,也都值得。”

“阿遙……”淩無非認真凝視她雙眸,眼中憐惜愈盛。

“我寬縱並非因為大度,也不全因我不畏世俗,隻是覺得,與你牽連越是緊密,便越是安心,可也正是因為在意,我才會多心,會患得患失,會茫然失措。”沈星遙繼續說道,“那日你在門外,我一聽你說話,便想開門見你。我也恨我自己,拖泥帶水,優柔寡斷,可走到今天,我又怎麽能夠做到……”

淩無非沒讓她繼續把話說完,便已伸手掩上她的嘴。他湊到她耳邊,柔聲說道:“你可知道,一旦毫無保留,受傷的便是自己?”

沈星遙聞言,眸間浮起一剎愕然。

“我沒你說的那麽好。”淩無非輕撫她麵頰,柔聲說道,“儒家五常:仁義禮智信,君子立世,自當奉行,也無甚可貴。你也切莫因為見多宵小,便將我所做的這些,看得舉足輕重。”

言罷,他微微低頭,輕吻她前額,眼中愛憐依舊,溫聲說道:“方才是我失態,讓你多想了。剛才那家客舍,夥計的確不靠譜,可天這麽晚了,你說……”

“回去吧,別凍傷了。”沈星遙道。

淩無非點頭一笑,將她打橫抱起,回身往來時的路走去。沈星遙也不反抗,隻是摟著他脖頸,靠在他懷中,神色仍舊凝重。

二人趕在福運客舍打烊前的最後一刻跨進大堂,未免解釋起來麻煩。淩無非便推說是妻子扭傷了腳,走不得太多路,便將就著住進了樓頂唯一那間空房,進屋關上門後,方將沈星遙放下。

“你的腿沒事吧?”沈星遙問道。

淩無非搖了搖頭:“玉娘的藥酒的確有效,這幾日都沒發作過。”

沈星遙略一頷首,心裏雖還有話,瞧見他這雲淡風輕的模樣,卻也隻能暫時放下。

至夜,二人相擁,和衣而眠。

雲稀月明,月光透過窗槅照入房中,打在床笫靠外的一側,照亮少年睡顏。沈星遙看著眼前人如玉一般明淨的麵龐,緩緩伸出食指,撫過他高挺的鼻梁,落在唇瓣上,忽地心念一動,湊了過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啄。

淩無非緩緩睜眼,輕撫她發間,柔聲道:“早點休息。”

沈星遙不言,徑自靠了過去,再度吻過去,舌尖挑開他唇瓣,肆虐過每一個角落。淩無非略一蹙眉,輕輕推了一把,卻反被她翻身壓了上來,親吻也變得越發放肆。他驀地察覺沈星遙正伸手解他腰間衣帶,連忙按下,卻被她以蠻力拽開,一番掙紮,卻還是拗不過她,隻得就範。

窗外風起,落葉離枝。月影微斜,照著床側撲簌落地的淩亂衣衫,似也露了羞怯,向後移了半寸。

“阿遙……遙遙……你別……”

他雖已不是第一回與她親昵,卻還是頭一次受脅,儘管別扭,卻還是儘力遷就,直至床畔月影斜至屋內正中。

沈星遙伏在淩無非胸口,指尖順著他肩頭鎖子骨一端,緩緩滑至脖根,輕聲說道:“扯平了。”

淩無非哭笑不得,不住搖頭。

“放縱是你,推脫拘謹也是你。本該前途大好,平安順遂的一生,落此境地,這般動蕩,換誰都做不到心境平穩。”沈星遙語調輕柔,似雲煙縹緲。

淩無非聞言,眉心倏地一緊。這幾個月來,經歷種種波折,他始終無暇顧及自己,更不曾想過這一連串來心緒的動蕩,竟是因此而起。

他豁然開朗,當即擁著懷中人坐直身子,撚起被褥蓋過她肩頭,靜靜凝望她片刻,忽而展顏,笑了出來。

也是這一剎那,沈星遙立刻便覺得,她所熟悉的那個意氣少年,又回到了眼前。

淩無非擁她入懷,輕吻她麵頰,笑容越發暢然。

不愧是她,幾次三番,將徘徊在深淵前的他,拉回原地。

心底日月,又鍍上了光,隻是這一次,再也不會熄滅,也會永遠照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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