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冰雪林中身(2 / 2)

我刀破長風 曉山塘 2433 字 13小時前






“我說你這丫頭,腰裏別個什麽?”韋行一忽然留意到沈星遙腰間那把用粗麻布裹得嚴嚴實實的玉塵,不由問道。

“您說這個?”沈星遙取下腰間佩刀,道,“前輩有所不知,我因身世之故,惹下許多禍端,如今這外頭,還有不少人在尋找我的下落,都是憑這把刀來認人。我嫌麻煩,便藏了起來。”

“這走南闖北的,果然會有不少麻煩事,”韋行一瞥見麻布一角鬆脫,露出刀柄,混沌的眼底忽然透出一絲光來。

他雖嗜酒如命,逍遙度日,卻也是個隱世的高手,對世間的神兵利器,頗有興致,便即伸手接了過來,扯下裹在刀身的那張毫不起眼的粗麻布,盯著這把樸實無華的橫刀看了許久,突然皺起眉頭:“小姑娘,你這刀可是家傳的?”

“韋叔認得這把刀?”淩無非眉心一緊。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韋行一拿著玉塵走出小屋,來到院中,緩緩抽刀出鞘,指向一叢近一人高的雜草,“有一回,行在山中,曾遠遠見過一個女子,踩在溪間浮石上練刀。”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我還是平生頭一回看見那樣的身法,鸞姿鳳態,如神仙下凡,恍若這塵世與她無關無礙。刀意之灑脫,如行雲流水,當真叫人一見難忘。”

“您見過的那個人,手裏拿的,便是這把刀嗎?”淩無非問道。

“我距她甚遠,隻當真是個神仙,不敢靠近,連她相貌都沒瞧清。”韋行一仔細看了看玉塵,道,“可這刀,的確是很像。”

說著,他轉向沈星遙問道,“小姑娘,這刀是誰傳給你的?”

“是我母親。”沈星遙道。

“哦?”韋行一道,“那她可還安好?”

沈星遙不免遲疑:“其實她……”

“罷了,凡俗之事,我不過問。”韋行一倒轉刀身,將刀柄一端遞給沈星遙,道,“你可否將她傳你的刀法舞來給我看看?”

沈星遙鄭重點頭,接過玉塵,走至庭中空曠處。

高高的蒿草間,散落絲絲飛絮,沈星遙迎風揮刀,挑起落絮,禦風而舞。

淩無非靜靜看著,恍惚想起在姑蘇城郊初次見她練功時的情景。那時的她,招式輕泠飄然,不沾塵世風霜,也無大道之觀,多在於自得其樂,抒發自我意趣,了無塵念。

可如今的她,刀中意蘊,已懷仙風道骨,多了幾分包容世間萬物的悲憫意蘊。

落絮沾身,如鴻衣羽裳,霞光流彩,映照刀身,如淩青雲之上,蒼穹之頂,飄颻似驚鴻。

他看得呆了,久久沉浸在這如流風回雪般的風姿中,直到她收勢走來,亦未能完全回過神來。

“你這刀法,與她一樣,卻又不一樣。”韋行一緩緩點頭,良久方開口道。

“說來慚愧,我沒有機會親眼見到過母親,”沈星遙走到韋行一跟前站定,道,“她的功夫,我也沒能學到精髓。”

“她的刀中有仙氣,虛懷若穀。你的刀中,有殺伐之氣,卻無暴戾。”韋行一若有所思,“若比作是神仙,她便是引導蒼生擺脫疾苦的上神,而你,卻像是喝退妖邪,護佑黎民的神將,倒是無高低之分。”

聽到這話,淩無非不由蹙緊了眉。

沈星遙聞言長舒一口氣,搖了搖頭,笑中略帶苦澀,卻又夾雜著幾分欣慰:“真好,這世上還有人記得母親,能夠不問前因後果,對她加以讚許。”

“你因這把刀的緣故,受人追殺,想必她的名聲也一定不好聽。”韋行一搖頭轉身,朗聲笑道,“這世上的人就是這樣,她是天縱之才,便注定一世不得平順。詩仙太白,家財萬貫,才高八鬥,亦不得誌,我等凡俗之輩,又有幾個能有那得天獨厚的好運,一帆風順度過一生?”

他說完這話,便走去一旁,不知從哪個角落裏找出一壇酒,衝三人招招手道:“既然來了,便陪我喝一杯,”說著,一隻手指直指淩無非,道,“這小子可壞得很,嘴上說自己不擅飲酒,誰知道啊,鬥酒不醉。你這小姑娘兩眼天真,就這麽跟了他,可別被騙了。”

韋行一隻要一沾上酒,便能說個不停,沈、淩二人陪著他,一直喝到半夜,等到韋行一醉倒,又忙前忙後,把人送回房裏,簡單收拾一番,方才退出門來。

星夜,天河璀璨,繁星點在夜幕上,斑斕奪目。

沈星遙循著一抹濃鬱的花香走到院外,終於找見了那香氣的來源——一叢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她在花叢邊坐下,背對柵欄,低頭輕嗅,不自覺流露出恬淡的笑意。

淩無非走到她身旁蹲下,凝望著她的側臉,兩眼含笑,神情越發專注。

“你看我乾什麽?”沈星遙留意到他的眼神,不覺抬眼望他,笑盈盈問道。

“沒什麽,”淩無非笑道,“隻是覺得,有你在身邊,真的很好。”

蒿草絮飛,悄然飄落在她頭頂,淩無非見了,即刻伸手替她拂去。

“你身上也有,”沈星遙伸出兩指,撚起一片落在他鬢間的草絮,卻不丟棄,而是拿在手裏端詳,隨後望著他,笑問,“你說,這算不算是共白頭?”

淩無非聞言一笑,搖搖頭道:“就算是,我也不想與你止步於此。”

“一定不會。”沈星遙笑言,“如今一切向好,這條坎坷的路,我們就快走完了。”

“但願如此。”淩無非說著,卻不自覺嘆了口氣。他轉過頭去,仰望遠天繁星,卻覺那點點的碎光,正逐漸淡去。一如紅塵煙火,至暗夜裏,闃然而熄,沉入無際深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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