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前事翻疑夢

匡城縣內，追雲客舍。

夜沉天寂。李成洲輕手輕腳經過鐘柏與池旭的客房，屏息聆聽，確認二人都睡下之後，方邁開腳步，走到最東邊的那間客房前，伸手叩響了門。

“沒鎖。”屋內傳出淩無非漫不經心的話音。

李成洲略一遲疑，方才伸手，推開房門。

屋內燈火未熄，淩無非仍坐在桌旁，並未歇下，雙目輕闔，兩手揉著額角穴位，休養生息。

“我記得李兄原先不是這麽鬼鬼祟祟的人……”淩無非話音未落，忽然頓了一頓，緩緩睜眼朝他望來，定定說道，“不，這聽牆根的毛病，似乎就不曾改過。”

“我哪有那麽猥瑣？”李成洲跨過門檻，雙手向後合上門，道。

“那倒也是，”淩無非淡然笑道，“怪隻怪那些人太執著，非得一直跟到山腳下才肯罷休。也不知我這是觸了哪的黴頭，從玉華門比武大典開始，便再沒過上一天安生日子。”說著，一手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水，將其中一盞推向李成洲。

李成洲不聲不響走到桌前坐下。

“有什麽話想問嗎？”淩無非道。

“你是不是知道殺方鵬的人是誰？”李成洲問道。

“隻是猜測，還不確定。”淩無非略一思索，道。

“其實一直以來我便好奇，你同沈姑娘到底是怎麽認識的？”李成洲道，“是不是一開始便知道她的身份？她武功這麽高，以你的敏銳，一開始就該猜到，她絕非凡俗，不是簡單的一句話便能遮掩過去。”

“我是何時知道的，這很重要嗎？”淩無非笑問，眸色意味深長。

“你這人怎麽……”李成洲一時語塞，半晌方指指他，道，“不對，你變了。我要再這麽聽你說話，遲早會被繞進去。”

淩無非聞言，搖頭一笑，卻不說話。

“的確，這一年多是發生了許多事，”李成洲感慨道，“先是你被指為魔教遺孤。等沈姑娘承認身份，鳴風堂又陷入麻煩……一波三折，是個人都該學得老謀深算，不再意氣用事了。”

淩無非聽罷一笑，仍舊不言。

“那，就算這事不是沈姑娘所為，總得有個真凶吧？”李成洲道，“你可別提李溫，前些日子，我們的確是打探到有個叫‘木水魚’的怪人，與李溫特征極其相似，可那人的武功尚未到達登峰造極之境。他要是懂得張素知的刀法，當初又怎麽會落到薛莊主的手裏？”

“若是隻得其形，不得其意呢？”淩無非問道。

“這……還是不像，”李成洲道，“你我都是習武之人，雖總聽人言‘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這世上高深精妙的功夫，皆有其過人之處，哪怕隻學得皮毛，也比尋常武功更為強勁。我看，最少對方得是個善於用刀之人，才能仿得出如此傷口，嫁禍於沈姑娘。”

“這我倒是不明白了。”淩無非展顏道，“你既相信此事非她所為，為何一開始還那麽振振有詞，附和那些蠢材，一起找我們麻煩？”

“這我就同你不一樣了，”李成洲道，“你堂堂驚風劍傳人，為了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女’，斷親緣、悖大道、舍家聲、棄俠名而不顧，陪她做儘離經叛道之事。這是你沒看到，那些人表麵對你和和氣氣，背地裏是怎麽說你？我呀，情願看起來同所有人都一樣，也不想在背地裏受人指摘。”

“這你就想錯了，”淩無非收斂笑意，目光平靜道，“我不全是為了她。”

“那是為了什麽？”李成洲困惑道。

淩無非唇角微挑，搖頭不答。

有些話，還不是說的時候。

李成洲眉頭蹙緊，上下前後仔仔細細將他打量了一遍，張了張口，卻還是什麽也沒說，轉身拉開房門往外走去。

“哎，李兄。”淩無非站起身來，在他背後喚道，“既然你要問的都問完了，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先前你答應我回黎陽，是說要出席我與琳兒的婚禮。等到了那日，其他門派也會有人到場，若是你不在，豈非要被人當作是我包庇你逃脫？這又是置我於何地啊？”李成洲停下腳步，回頭道。

“也對。”淩無非微微頷首，若有所思道，“也對，一聳肩道，那我隻好勉為其難，成全李兄這個做俗人的心願。”

李成洲聽罷，唇角上挑，衝他拱手一笑，方大步離開。

幾人一路風雨兼程，終於在次日黃昏回到雲夢山。何旭聽聞淩無非隨同前來，立刻便將他請去，說是有話想問。不過來來去去，問及之事與李成洲所提大致相同，隻是在長輩麵前，淩無非又多了幾分謹慎和禮數，而不似麵對李成洲時那般隨便。

山間日落，霞光燒紅了天，又被漸漸淡去，沉入一片灰燼裏。銀月隨之升起，光華如洗。

淩無非抱劍立於客房門前，遠眺月光，神情逐漸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