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遙點頭，卻不答話。

“好。”淩無非微微闔目，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呼出，再睜眼時，先前還懷著不舍與心疼的眸子，已然恢複平靜。他從懷中掏出白玉鈴鐺，走到沈星遙身後，右手掌心托著鈴鐺，從她身側繞至眼前，好叫她看個清清楚楚，“還回來。”

沈星遙神色全無異動，徑自從懷中掏出鈴鐺，拍在他手心。

“你我之間，從此兩清。”淩無非目光平靜如水，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肩膀，道，“也祝沈姑娘從此平安順遂，千萬別著了小人的道，誤了性命。”言罷，捏緊手中鈴鐺，轉身朝外走去。

“淩無非！”沈星遙忽然喚道。

淩無非腳步一滯，卻不說話。

“回去路上當心，山中夜路不好走，別等摔死了都不知是怎麽回事。”沈星遙咬了咬牙，口吻似有些賭氣的成分，卻又儘力保持著平靜。

淩無非唇角微挑，眸中拂過竊喜，點頭淡淡應了一聲，抬足跨出房門，臨走還不忘替她合上門扇。

沈星遙頹然坐下，忽覺心像被人剜空了似的，彎腰伏在桌麵，久久不願動彈。

停在院裏的淩無非，心中亦不好受。

雖知是有萬般不得已，才會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可他仍舊隱隱擔憂，自己方才舉動會不會真的傷了她的心。

一直以來，他都視沈星遙如珠如寶，不舍得傷她半分，哪怕她口是心非，非要一拍兩散，也一直苦苦哀求，不願說任何氣話。

可剛才他那是怎麽了？竟然真的應了她的話，還像個斤斤計較的小人一般，要她歸還信物？

淩無非忽然有些後悔，伸出手來，直想扇自己幾個巴掌，卻又僵硬地縮了回去。隨即回頭，又看了一眼沈星遙的房門。

他真想不顧一切衝進去，抓緊她的手，大聲質問，為何非要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分明刀山火海、生關死劫都已歷遍。

分明懸崖深海、艱難險阻都已闖過。

分明早已心靈相通，將彼此視作此生最珍貴之人；分明都不畏死，黃泉地獄，也願攜手共赴。

卻怎的還會如此，鬨得勞燕分飛，天各一方？

他不願再想，搓了搓鼻尖，將聚在眼角的淚都咽了回去，邁開大步走遠。

淩無非經歷大起大落，變回孤家寡人，今晚橫豎是睡不著了。他見夏慕青房中還亮著燈，思忖一陣，便即敲開了他的門。

夏慕青很是不解，然而見他臉色不佳，隱約也明白過來，看著他頹然入座，方小心翼翼問道：“你去找過她了？”

淩無非僵直著脖子，用極其別扭的姿態，點了點頭。

“都說了些什麽？”夏慕青一麵上前關門，一麵問道。

“一言難儘。”淩無非眉頭緊鎖，不得舒展，“她現在一定很討厭我……”

“吵起來了？”夏慕青歪過頭，認真問道。

“比這嚴重。”淩無非道。

“該不會……還動手了吧？”夏慕青怔道。

“沒有。”淩無非發了老半天的呆，忽然抬起頭來，盯住他雙眸，一臉困惑道，“她讓我不要管她死活，各走各的路。”

“那……然後呢？”

“我答應了她，還把信物要了回來。”淩無非說著，便即攤開手。

一對白玉鈴鐺，好端端地躺在他的手心。

夏慕青一手掩口，一麵清著嗓子，一麵躲閃似的避開他的目光。

“我這麽做是不是不妥？”淩無非問道。

“那……要不你再回去……還給她？”夏慕青口氣充滿試探意味。

“那她肯定現在就會殺了我。”淩無非搖頭，把玩了好一會兒那兩串白玉鈴鐺，神情忽然變得凝重，愣了一會兒，道，“對啊，人都已經困在這了，下一步，他又會做什麽？”

他自顧自問著自己，想了老半天，又轉向夏慕青，問道：“倘若你是薛良玉，你會怎麽做？”

“當然是讓她坐實罪名，再也無法開脫。”夏慕青道。

“隻有死人才能聽他的安排。”淩無非搖頭道，“可我看這一回，薛良玉並不打算要她的命。”

“殺人滅口，是最下乘的做法。”夏慕青神情凝重，“一定還有別的手段。”

淩無非點頭，若有所思，過了半晌，卻像是凳子著了火似的，刷地站起身來：“傀儡咒！”

“什麽傀儡咒？”夏慕青愣道。

“上次李成洲也遇見過，不止天玄教門人，段元恒也懂得傀儡咒……他既然知道怎麽做，那麽薛良玉也一定知道。”淩無非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當即奪門而出，直奔沈星遙所在客房，到了門外，也顧不得維護自己出爾反爾的顏麵，直接叩響房門。

“又回來乾嘛？”沈星遙聽出他的腳步聲，隻覺煩躁不已，老半天才上前開門，一拉開門扇，便猛地推了他一把，道，“你煩不煩？”

她雖已把話說絕，被刺傷的心卻掩藏不住，眼中既有幽怨，又有不甘。

“你聽我說，”淩無非拉過她的手，道，“上回我來這的時候……”

“你真的好煩啊，我不想聽。”沈星遙隻當他是同在沂州那次賭氣使性子一般，非但不聽他說完，還一個勁將人往外推。

“不是剛才的事，”淩無非強行按下她的手，神情嚴肅道，“上回李成洲遇襲，應對的不止段元恒一人，還有一幫中了傀儡咒的村民。比武大典那回，李成洲被操控不是意外，分明是傀儡咒的手法早已流出，這才會……”

他的話還沒說完，周遭便已湧起暗流，氣氛肅殺壓抑，難以言喻。

淩無非戰戰兢兢回頭，竟瞧見無數黑影從角落裏走了出來。

那些人雖蒙著麵，卻無一例外，眼神空洞，身體僵硬，顯然是中了傀儡咒的征兆。

“來不及了，”淩無非拉過沈星遙的手，道，“不能讓他們把你帶走，否則還不知會發生何事。遙遙，我……”

“我能應付，你快去前山救人。”沈星遙表現得分外冷靜。

“救什麽人？”淩無非不解道。

“薛良玉要布局，當然不會讓這些人悄無聲息把我帶走，隻有弄出更大的動靜，才能讓所有人都認定我與天玄教同流合汙。”沈星遙道，“他們一定會再傷人，你去幫他們，不要管我。”

“我怎麽可能丟下你……”

沈星遙不等他說完，已然大力一甩，將他推出數尺之外。

與此同時，那些黑影亦如蜂擁般聚攏，將她團團包圍。

“沈星遙！”淩無非大驚失色。

“還不快去！”人潮正中，傳出沈星遙朗聲高呼，“俠之大者，眼中焉能隻有兒女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