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魂離幽魄斷(2 / 2)

我刀破長風 曉山塘 2718 字 13小時前






二載恩愛畫麵,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令他早就支離破碎的心墜落深淵,散得七零八落,再也拚不完整。眼還看得見,卻像個瞎子;耳還聽得到,卻是一片沉悶喑啞;五感漸似斷絕,再不會歡喜,也不會痛了。

桌台,燈火漸熄。他腿傷已很久沒有發作,無需以酒暖身。

可這壺酒,他再也放不下來。空了,便添上新的,一壺壺往腹中猛灌,試圖用這苦澀的滋味,填滿空洞的心扉。

他曾向天地立誓,要與心愛之人一生一世。

他曾百般頑抗,不願陷入命運的洪流。

卻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天,不得不以最虛偽的姿態麵對一切,割舍最在意的人,曲意逢迎,將尊嚴踩入泥底。

她若見到如今的他,定也會厭憎吧。

淩無非借酒澆愁,喝得宿醉。前塵妄念繚繞於心,反複煎熬折磨,從回憶變成幻覺。而這幻覺,又伴著他醉倒,鑽入混沌的夢境。

淩無非生平頭一回醉酒,夢裏混亂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隻依稀看見一個身影朝他走來,一旦靠近,便從天上的烏雲裏墜落下無數雨點,儘是血的顏色。

鋪天蓋地的血簾將一切淹沒,他放聲大喊,卻聽不見那人回應。而那個模糊的影子,也在他朦朦朧朧的視野裏,漸漸淡去。

而他的身影,卻在千裏之外的另一個夢境裏,越發清晰,也越發猙獰。

深山幽穀,落葉蕭蕭,乾枯的枝條在晦暗的夜色中幻化成一隻隻鬼魅的利爪,源源不斷延伸入夢,緊緊扼住沈星遙咽喉。

玉峰山腳、太湖水底、昆侖禁地、商洛城外,甚至於雲夢山中那個灌滿雨水的地洞,他的每一次相救,每一幕守護,都變了姿態。昔人眼中不複意氣,全無溫情,而是反反複複刺向她的毒手,一次更比一次狠辣。

慘白的夢境,不知不覺被一片殷紅染透。

夢裏的掙紮,到了夢外,深入骨髓的恐懼與恨意,卻沒能將她喚醒,反而加劇了傷口的痛,令她不住咳嗽起來。

守在床邊的葉驚寒趕忙起身查看,卻見她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一雙愁眉不展,緊緊擰在一處。

“又做噩夢了?”他單膝蹲在床邊,小心替她撚好被褥,抬眼望向窗口。

落月塢地宮不與外界相通,窗扇之外,是更為幽暗的長廊,簷楣相接,一格連著一格,無窮無儘,像極了他深藏心裏,永無止儘卻求而不得的戀慕。

而這痛楚,終究隻能埋於一聲嘆息。

深穀之中,千萬重夢魘,無計掙脫。

夢境之外,沉墮在暗夜裏的光州城,籠罩在黎明清淺的曉光中,突然被一聲尖叫撕裂。

淩無非懵然坐直,方見房中一片明亮,花燭早已燃儘。

“你……你對我做了什麽?”李遲遲拿著染血的床單,顫抖著朝他丟了過來。

淩無非想起自己手上的傷,餘光無異掃到她的裙擺,見裙上繡花亦沾了血漬,不覺搖了搖頭。

既然不能說實話,索性便讓她誤會好了。

“從昨天起就開始大呼小叫,你到底想乾什麽?”淩無非故意做出不耐煩的神情。

“你……你竟趁我暈厥……”李遲遲捂著嘴顫抖著蹲坐在地,大聲哭了起來。

“既成夫妻,自然要過這一關。大驚小怪,體統儘失,當真無趣。”淩無非不耐煩說完,起身便要往外走。

李遲遲忽然止住哭聲,跳起身來取下掛在牆上的鎮宅寶劍,朝他刺了過來。

淩無非旋身閃避,驚道:“你發什麽瘋?”

“你辱我清白,我要你死!”李遲遲不由分說,舉劍便是一通亂砍。

她雖不會武功,力氣卻大得很,毫無章法左右亂竄,逼得淩無非連連躲閃。

屋裏丁零當啷一通亂響,杯盞碗碟倒的倒,碎的碎,木製家具上到處都是被劍劈砍過的痕跡。

她怕是真的瘋了。這個李遲遲,從前一個樣,如今又是一個樣,氣性遠比淩無非想象中更要堅韌。他不想傷人,隻能一直躲避,就這樣被她追砍著逃出房門外,一抬頭,卻見薛良玉立在院口。

淩無非心下一沉,當即收斂神色,劈手奪下寶劍,架上李遲遲頸項,聲厲色荏道:“鬨夠了沒有?從前不是你自己要嫁的嗎?今日如你所願,怎的還不高興了?”

“無恥!”李遲遲痛罵一聲。

她神情悲鬱,似有許多話想說,可看見脖頸上的劍,卻又閉上了嘴,不敢再說下去。

“這是怎麽了?”薛良玉假裝關切,走上前來。

“他昨夜把我打暈,趁我不備把我給……”李遲遲渾身顫抖,淚如雨下。

“既已嫁為人婦,這便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薛良玉道,“別鬨了。”

門中不少侍從聽見動靜,也紛紛探頭來看。

“別在這鬨笑話。”薛良玉擺擺手道,“遲遲,忘了出嫁之前,義父是怎麽對你說的了?”

“可他這是……”李遲遲看著架在脖子上的劍,神色越發淒然,“這種事,我若醒著,半推半就也就罷了,可是……可是……這分明就是趁我不備,強占我身,地痞流氓也不過如此!”

淩無非聽著這番言辭,心中五味雜陳,然見薛良玉不悅,也不便多說什麽,當即把劍扔在地上,拉著她的胳膊拖回門邊,推入房裏,又從外邊把門鎖上。

鎖上房門的那一刻,他雙手按在門扉,透過門槅看著屋內不住錘門狂叫,驚恐得幾乎變形的女子,忽然覺得眼前好似掛了一麵鏡子。

對著那麵無形的鏡子,他看見了自己的臉,突然感到無比陌生。

這還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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