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無非雙手合十,向神龕拜倒,淚流滿麵。
“弟子淩無非,懇請蒼天垂憐。我願以此身性命、清白聲譽,一世浮名,換沈星遙斷絕救我之念,絕情而去。隻消她性命無憂,縱弟子葬身於此,也心甘情願。”言罷,起身合掌垂拜,再度叩首,虔誠如信徒。
他已成廢人,絲毫幫不了她,隻能將一腔心意,寄於諸天神佛。他願同生,卻不願共死,也甘舍這身殘軀,散儘三魂七魄,化作浮雲流煙,換沈星遙一世平安。
然而剛說完這話,他便聽到門外傳來一聲慘呼。
又是她的聲音。
淩無非身子一顫,眼波靜止,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樓層地板之下,寶塔七層,沈星遙被一杆長.槍貫穿腰間,透骨而出。
沈星遙身關一擰,竟生生將那杆長.槍撇斷,隨即反手拔出槍頭,大力拋擲向最後一名藤甲兵露在甲胄的脖頸。
槍頭正中靶心,直接把那藤甲兵的喉嚨捅了個對穿。
看著那廝到底,她如釋重負,長長鬆了口氣,步履蹣跚,一瘸一拐走向銅鐘,舉棍敲響。
聽到聲音的淩無非雖有釋然,卻無歡喜。
他甚至不知她如今傷成什麽模樣,隻知鐘聲響起的頻率越來越低,兩聲之間,相隔時辰越來越長。
沈星遙來到第八層,看著眼前一幫拿著刀的鐵甲兵,心下反倒輕鬆許多。
最起碼這一回不再是長兵器,哪怕鐵甲堅硬,久攻難下,也比時不時被刺傷好受得多。
眼看勝利在望,她抬起頭來,對上方屋內喊道:“淩無非,你還在裏麵嗎?”
這一聲喚,猶如隔世,聽得淩無非一陣恍惚。他過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連忙衝門外高喊,話音急切而焦灼:“遙遙!你是不是受傷了?傷得重不重?我都說了別管我……”
“我沒事。”沈星遙雖勉力支撐,卻實在難以完全壓製下氣息的顫動。
她的內力何等精深,而今話音傳來,卻是虛浮飄渺,傷勢顯然不輕。淩無非聽到這身回應,一時之間,從頭涼到腳底,仿佛渾身血液都已凝結成冰。
這一場打鬥就在淩無非所在的樓頂正下方,兵刃交擊,錚鳴不絕,聽在耳中格外清晰。
淩無非的心也跟著不斷傳來的打鬥聲,發出劇烈的顫抖。
“星遙……”淩無非聽到沈星遙低沉的喘息,身子也隨著心神動搖,發出顫抖,“別再打了……你快走吧……不過一條賤命,怎值得你如此……”
他多想在她身邊,替她擋下那些傷害,哪怕身死,也要護她周全。
可卻受這鐵門所阻,所想所求,俱是妄念。
“都到這兒了,再走也來不及了。”沈星遙口氣輕快,“要走一起走。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淩無非聞言,唇角一動,立刻陷入更大的悲傷裏。
渾渾噩噩中,他忽然聽見第八聲鐘響,忽然之間,再也遏製不住淚水,任之肆意橫流。
殊不知那是沈星遙看著最後一名守衛倒下後,精疲力竭走到銅鐘前,以身相撞。
到得此刻,她渾身上下已無一塊好皮,雙腿亦開始發軟。
沈星遙抱著銅鐘,以之為支撐,歇了好一會兒,才晃晃悠悠站直身子。
銅鐘之上,被她靠過的位置,留下一塊人形血印。
沈星遙雙臂環抱,捂著傷口,因周身劇痛而顫抖不止。看著被血水染透的衣裙,眼神忽然放空。
她頓了一頓,調整好呼吸,一瘸一拐走向九層塔頂那道特製的鐵門,裙擺沾染的鮮血,在她身後拖曳出一道狹長的痕跡,如同焦墨滑過紙張,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可這墨跡,卻是鮮紅的顏色。
她一步步邁向鐵門,邁向最後的勝利,卻在離它僅餘三尺遠時,驟然脫力,一頭栽倒在地。
淩無非聽見了門外傳來重物落地之聲,眼神一陣恍惚,猛地瞳孔緊縮,如同瘋了一般撲向鐵門,雙手握拳不住錘打,錘著錘著,身體漸漸虛脫,轟然跪倒在地,放聲慟哭。
卻在這時,一陣清脆的聲響從門縫中傳了進來。
淩無非聽見聲響,愣了一愣,不自覺屏住呼吸。
叮鈴鈴……叮鈴鈴,是白玉鈴鐺搖晃發出的聲響。一如當初在昆侖山上,她身困禁地,他立於門外,拿出白玉鈴鐺,隨風搖響。
淩無非心中既有欣慰歡喜,又覺抽搐不安,對著鐵門許久,方問出一聲:“遙遙……你怎麽樣了?”
片刻之後,他透過門縫,看見一隻染滿鮮血的手緩緩從中探入,心下發出劇烈的顫動,立刻伸出手來,貼著門縫伸了過去,向她指尖靠攏。
可就在二人指尖即將觸碰到的一瞬,對麵那隻手卻忽然虛脫,垂落下去,搖鈴聲響,亦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