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我時而會想，若非命中注定，你不走上此路，人生又該是何等快意？如今卻飽受非議……旁人怎般說你……為師實在聽不下去。”

淩無非深深埋下頭，兩眼黯然失色。

“可我信我徒兒，信他胸懷坦蕩，眼有光明。信他忍辱負重，深明大義。”秦秋寒深深吸了口氣，道，“我不會相信，我秦某人教出的徒兒，會是個沽名釣譽，攀鱗附翼的敗類。”

“師父……”淩無非雙目含淚，再次深深拜倒。

“起來吧。”秦秋寒走向屋內正中方桌，桌上擺放著一隻狹長的劍匣，從中取出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轉身交到他手中。

“這是……蒼凜？”淩無非愕然起身。

孩童時期，他曾見淩皓風隨身佩戴此劍，頗具威風。而今斯人已逝，唯剩這把寶劍，孤寂無主。

“聽淩夫人說，淩兄一直想將此劍交給你，卻苦於沒有機會。”秦秋寒道，“如今嘯月已碎，前塵妄念，種種罪過，就此一了百了。你得此劍後，當奉俠義之道，莫再劍走偏鋒，行差踏錯。”

淩無非緩緩點頭，眼中卻有猶疑。

他已信不過自己。

“收下吧。”秦秋寒又說了一聲。

淩無非緩慢點頭，收起佩劍，拖著疲憊的步伐從房中離開，卻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喚他名字：“無非！”

回頭一看，正對上沈星遙笑吟吟的臉。

“這就回來了？”淩無非微微一愣。

“那些人可麻煩得很，喝完一場又要去下一場，”沈星遙道，“一身酒臭汗臭。我可不想同他們一直待在一起。所以找了個借口裝醉，溜回來啦。”

“所以你該知道，為何從前我一直推說自己不擅飲酒了。”淩無非淡淡一笑。

他的話音輕飄飄的，有氣無力，卑弱而虛浮。

“原來這就是蒼凜啊，”沈星遙目光拂掠過蒼凜劍身，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從前隻聞其名，不見真身，還真有些好奇。如今得見，果然是劍中良品。”

“師父不曾提過嗎？”淩無非愣道。

“沒有啊。”沈星遙搖頭，滿不在乎道，“他隻是告訴我們，說淩大俠已仙逝。其他的，都未提及。”

淩無非點頭，心不在焉似地道：“也是，若非嘯月崩碎，我也不配擁有它。”

“想什麽呢？”沈星遙笑道，“秦掌門要轉交的人是你，當然不會刻意對旁人提及。你別胡思亂想。”

“是這樣嗎？”淩無非點頭，話音顯有虛浮之相。

“你傷還沒好，要多休息，”沈星遙莞爾道，“少想那些無關之事。薛良玉已死，再也不會有人找你麻煩了。”

淩無非心不在焉點了點頭。

“那……”沈星遙上前一步，湊到他眼前，笑著問道，“如今事情都已圓滿解決。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想先回金陵住一段時日，”淩無非道，“現在若回光州，看見舊人舊物，恐怕真得變成失心瘋。”

“也好。”沈星遙點頭，“江南氣候宜人，風水正好，也適合調養生息。”

淩無非點了點頭，笑容略微泛苦，遲疑片刻，方道：“那……我就先回房了。趕了這麽多天路，今日又勉強動了氣息，實在是……”

“嗯，”沈星遙與他雙目對視，嫣然一笑，口吻分外溫婉，是他從未聽過的甜美音調，“好好睡一覺。明日的天氣，一定會比今天更好。”

淩無非略一頷首，眼色略顯惶恐，逃避似地轉過身去，匆匆忙忙便要離開。

“哎，”沈星遙上前一步，喚住他道，“你打算幾時動身？我同你回去。”

淩無非腳步微微一滯，如置身夢裏，一時恍惚，竟未回過神來。

“你怎麽了？”沈星遙上前，關切問道。

“我……”淩無非話音顫抖，倉皇搖頭，半晌，方回過頭來，遲疑問道，“你心裏……當真沒有芥蒂？”

“說什麽傻話？”沈星遙伸手一彈他腦門，道，“我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你這就退縮啦？”

“可我現在……”

“旁人怎麽說你是旁人的事。”沈星遙直視他雙目，道，“在我眼裏，你始終都是從前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從來不曾變過。”

聽到這話，淩無非眼瞼微闔，不爭氣的眼淚再度落了下來。他一時無措，連忙伸手將沈星遙攬入懷中，好不讓她看見自己掉淚。

春夕清輝，似澄光秋水，照亮二人衣擺，清朗素淨，亦如月華般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