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風雲俱慘慘(2 / 2)

我刀破長風 曉山塘 2567 字 13小時前






院中,狂風依舊呼嘯,如海中怒濤奔湧。葉驚寒席位離大堂最近,好幾次欲奔上前去查看情形,卻都被風給掀了回去。一旁的桑洵,垂落的青絲被風卷起,遮擋住他大半視線,更是令他焦躁難安。

“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白落英走到沈、淩夫婦二人身旁,還未站穩,便被憑空掀飛出去,摔在地上。

淩無非臉色立變,與沈星遙二人雙雙奔至她身旁,一左一右將白落英攙扶起身。

席間眾人無不色變。金海驚道:“此人……此人難道是個妖怪!”

“你們不是她對手,都讓開!”沈星遙高聲喊道。

眾人聞言色變,紛紛躲開。

幾乎是頃刻間的工夫,竹溪亭憑空拍出一掌。沈星遙想也不想,直接將淩無非拉至身後,轉身將他抱住,擋在他身前。

淩無非本不願受她回護,卻因功力不及,經脈損傷又未完全恢複,完全拗不過她的動作,隻能眼睜睜看她身受重擊,一頭栽在他懷中,一點點向下滑倒。

眾人肉眼瞧見,此力穿透沈星遙脊背,激蕩得寬敞的禮服緊貼在了身上,肌膚內陷,骨節凸起,傷勢顯然不輕。葉驚寒意欲起身上前,卻被驟風壓倒,隻能扶著翻倒的桌板,咬牙切齒看著竹西亭狂笑轉身,揚長而去。

淩無非兩眼一空,仿佛魂魄已被抽離,兩腿一軟,懷抱沈星遙跪倒在地。

“小遙!”沈蘭瑛高聲慘呼,卻偏偏站不起來。

隨著竹西亭的身影徹底消失,天地間又恢複平靜。白落英驚惶起身,飛奔至二人身旁察看。柳無相亦搶上前來,拉起沈星遙右手,貼指把脈,臉色愈發沉重,終於還是無力放下她的手,搖了搖頭。

“她怎麽樣了?師父……”沈蘭瑛快步奔至柳無相跟前,看著他黯淡如死灰的麵容,猛地僵住,兩眼翻白,險些暈倒。

好在顧晴熹及時上前,將她接在懷裏。

葉驚寒本已到了近前,見此一幕,亦覺天旋地轉,兩膝一軟,重重跪倒在石階之間,再抬眼時,已然紅了眼眶。

淩無非惶惶低頭,看著倒在懷中,兩眼緊閉的沈星遙,張口欲言,聲卻喑啞。

原來悲傷到了極致,腦中竟是一片空白,連哭也哭不出來。清麗的眸底漸漸漫上一重灰蒙蒙的陰影,將那歷儘苦難,好不容易亮起的光點吞沒。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忽然在這陰霾裏驚醒,顫抖著擁緊懷中妻子,緩緩低下頭,前額貼在她麵頰,輕闔雙目,仿佛睡去一般。

日暮餘霞,黃光灼灼,照在二人身上,隨著夜色來臨,一點一點褪去顏色。

他就這麽靜靜坐著,直至天暮。

院中所有人,也都跟著這一幕陷入沉默,恍若失聲,誰也不說話。

月華無聲,照亮庭間殘襲。桌台花燭忽然一歪,重重摔落在地,緩緩滾至角落,燭芯火光,也隨之熄滅。

淩無非忽然睜開雙眼,一聲不響抱起沈星遙,迎著愈加深沉的夜,一步一個踉蹌走下石階,往後院房中而去。

“淩無非!”葉驚寒眉心一沉,在他身後大喊一聲。

淩無非置若罔聞,頭也不回,隻是自顧自往前走去。慘白的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寬袍大袖在風中飄曳,仿佛單薄的紙張,隨時都會被風撕裂。

他將沈星遙抱回房中,小心翼翼安放在床榻上,將她額前垂落的一縷碎發輕輕撚入髻間,兩手交疊搭在胸前。

她妝容未花,體溫仍在,肌膚依舊吹彈可破。隻是兩眼緊閉,仿佛隻是沉睡了一般。

淩無非跪在床前,掌心摩挲過她手背,低頭癡癡望向她眉眼,鼻尖泛起酸楚,眼瞼微闔,落下兩行清淚。

初見之景,猶在眼前,仿佛是在昨日。耳側吹過的夜風,仿佛夾帶著玉峰山腳那條河水的氣息。

“我盼來盼去,盼了兩年,一直在等這一天。”他的眼眸黯然失色,唇瓣翕合,發出微微的顫抖,心卻好像停止了跳動,感受不到痛的滋味,“早知會是這個結果,倒不如當初死在你刀下,一了百了。”

他握著沈星遙的手,指尖貼著她染紅的指甲,喃喃說道:“我這人,從小到大就沒受過挫折。憑著出身,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眼中所見,都是笑臉,就算被人嫌惡,也沒人會當著麵說。”

“後來,我為追查義父的死,到了玉峰山,遇見了你……”他說到此處,眼神恍惚了一瞬,話音也變得縹緲了幾分,“我前半生,從未有過如此美好的際遇。十幾年走南闖北,迎來送往,見慣旁人恩怨,爾虞我詐,早不信這人間還有真性情。”

“這兩年來,與你出生入死,世間坎坷,刀山火海,都已歷遍。我原以為,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難關。哪裏知道,我自以為閱人無數,飽經風霜,真到狂風惡浪當頭來襲,我竟不及你十之一二。”

淩無非露出自嘲的笑,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還記得江瀾說過,我過去遇見過的那些人嗎?我心比天高,看不懂這凡塵俗世之美,還曾放話要終身不娶。起初我還會想,為何我會違背自己說過的話,義無反顧愛上你……爾後幾經沉浮,我卻越來越想不明白——你這麽好的人,怎麽會看上我這淺薄自負,一文不值的凡夫俗子?”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知道你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全是因為最初相遇之時,我倚仗著那點微薄的閱歷,花言巧語,把你留在身邊。我欠你太多,隻有這短短幾十年,根本不夠償還……可為什麽……你連這幾十年的機會,也不肯給我?”

話到此處,淩無非心頭蔓延開一陣絞痛,一手扶著床沿,不自覺彎下腰去,話音越發虛浮無力:“本以為這一次,總算不用再分離……即便真有人要走,死的也該是我……”

“你這麽好,偏偏又這麽傻,因為我的莽撞,三番四次受苦。世上風光那麽好,你又何必因我而割舍?”

他說著這些,渾身緊跟著發出劇烈的顫抖,兩手指甲嵌入床沿木板,淚如斷線的珠子,爭相滾落,沒入地板縫隙,轉瞬消失不見。

梁祝尚可比翼成蝶,他卻不得不麵對死別,孑然一身,獨守人間。

當他再抬起頭時,心已生出死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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