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小孩兒——”蔣欣情視線朝前,拖著長音愉悅地揭穿:“你們做點什麽能瞞過我們呀?小枝哪有那個心,過個母親節發條短信過來就得了,這麽貼心的事兒他乾不出。”
牧廉眨了下眼,薄唇微張,最終還是閉嘴了。
“順便一說,今年的鋼筆我很喜歡,但下次呢……”路過紅燈,蔣欣情剛好踩剎車停下,側頭看著牧廉,“不要辛苦攢這個錢,不要送這麽貴的,然後以你自己的名義送,我們會更喜歡。”
牧廉點了點頭,又“嗯”了一聲。
蔣欣情勾著唇,抬手想摸摸他的腦袋——這是平常對宋理枝經常做的動作。但她猶豫了下,最後改成了拍拍牧廉的肩。
這孩子,始終是要比小枝沉穩很多,背負的東西也要多很多,是不適合當成小枝那樣來養的。
牧廉來他們家好幾年了,蔣欣情對他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可有可無漸漸變得上心。
無他,牧廉懂事,且貼心。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把宋理枝照顧得很好,彌補了她和宋倪對兒子的那一塊空缺。
一方麵蔣欣情知道,宋家對牧廉確實有恩,一方麵,她又並不願意把牧廉當成填補自己愧疚的工具人。
蔣欣情心裏嘆了口氣想,命運複雜之處就在於,即使無意,牧廉卻在此過程中,早已經活成了他們隱秘期待的那樣。
紅燈一過,蔣欣情鬆開剎車,她瞥了牧廉一眼,又說:“我們家小廉這麽帥,多笑笑嘛。別總想些不開心的,也別總覺得你麻煩了我和宋叔叔,你把小枝當弟弟照顧,不知道幫了我們多大忙了。”
或許是想到平常對宋理枝的疏忽,蔣欣情聲音明顯沉了點,“阿姨和叔叔是真把你當小枝的哥哥了,也是真的很感謝你。”
和上一句不一樣,她說完後,身側久久沒有傳來回應。
很快到了車站,蔣欣情把車停了,側頭朝副駕駛看。
很罕見的,身側的牧廉垂眸,正盯著擋風玻璃下的某處虛空發呆。
蔣欣情有點意外,她打了個響指,開玩笑地來了句:“回神了,哥哥!”
這句“哥哥”像驚醒了牧廉的一場夢,他睫毛一抬,剎那間漆黑的眸子完全暴露,很深,很沉。
蔣欣情稍微驚了下,到底是晚輩,她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什麽不對勁,猶豫著問:“在想什麽呢?”
牧廉又垂眸,再抬起時已經恢複如常,他說:“沒事,有點累。”
他是真的有點累。
剛剛蔣姨說,她和宋叔叔都很感謝自己,自己這個哥哥當得好。
在那一刻,他腦子裏不受控製地跳出某個夜晚的畫麵。
蔣姨口中托他照顧的弟弟,她珍之重之的兒子,顫抖著紅唇,翕張著眼睫,一下一下地往上貼。
蔣姨每說一個“哥哥”,回憶裏的宋理枝就抱著他的腰,迷離著湊上來給他一個吻。
牧廉真的想休息,他需要緩一口氣。
蔣欣情知道牧廉為了宋理枝發燒的事沒睡好,有點心疼地拍拍他的背,“也得照顧好自己啊,小枝馬上成年了,不用太慣著他的。”
牧廉應下,起身開了車門,還沒關上的時候蔣欣情提醒他:“別忘了後備箱裏的東西!”
那裏幾乎全是帶給他奶奶的保健品,是宋倪他們送的,另外就是一堆零食,是宋理枝硬要塞給自己的。
好像總是這樣,他一身貧瘠,挑挑揀揀也沒法給宋家留下什麽,可每次離開,卻會從宋家帶走很多東西。
牧廉去後備箱拿上行李,回來把車門關了。蔣欣情把車窗晃下來,笑著對他說:“新年快樂!”
牧廉頓了下,回她:“新年快樂。”
牧廉和奶奶住在一個小村裏,路程有些複雜。要先回到市裏,再轉車去縣上,最後租車或者坐大巴才能到。
他奔波良久,在車上深深淺淺地睡了幾覺,被夢境擾得有些疲憊。
等終於踏在村裏的土地上,拉著行李箱滾著顛簸的小石子一段路後,牧廉在鄉間小路口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已經是晚上了,村裏沒有路燈,小道口旁有戶人家。
老人家就借著那戶人家的光朝外張望,乾癟瘦弱的背已經弓成七八十度的弧度。這兒的冬天很冷,有風來的時候,老人的身影會有輕微的哆嗦。
沒去宋家之前,哪天天黑得早,或者放學回得晚,奶奶也會這樣來等他。
他恍惚中好像覺得一切都沒變,他隻是不小心在那所簡陋的鄉間中學裏睡了一覺,做了個悠長而難捱的夢。
記憶裏少了那個大冬天還想著吃冰棍,大夏天會拎著衣服扇風的小少爺。也就沒人總笑嘻嘻地纏著他打遊戲,輸了做卷子時又咬著筆思考,最後半張草稿紙都用來忿忿寫自己名字。
貼在兜裏的手機忽然發出聲提示音。
牧廉猛地反應過來,快步走向奶奶。
他原來擁有的就不多,繼父母之後,能抓住的就更少。
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朵肆意張揚的向日葵,像飄蕩在無垠深海裏的囚徒抓住了一根浮木。
他知道自己笨拙、固執。
但抓住了就是抓住了,既放不開,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