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3章 出動供奉(2 / 2)







道理再簡單不過,隻要擋得住蠻荒大妖這一手,接下來自有浩然十四境出手。

青袍道士點頭道:貧道雖不擅長捉對廝殺,卻可以為此陣略儘綿薄之力。

蘇子作揖致禮,笑道:先行謝過,不勝感激。但是此事還需文廟那邊三四人都點頭才行。

大陣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涉及渡口周邊百萬人的安危,必須小心再小心,所以每一個陣法環節的增減或置換,蘇子在內的幾位渡口主事人,都需要與中土文廟那邊稟報詳細情況。柳七曾經笑言,所謂三四人,其實就是二三人表態,幕後的真正關鍵一人說可否而已。

青袍道士不以為意,還以稽首,淡然道:理當如此。

貧道昔年雲遊至白帝城彩雲間,有幸與鄭先生討論過陣法之本。

前不久有一批書院弟子來這邊曆練,他們更早在走馬渡口,幫忙處理行伍庶務。

隊伍其中有個名叫李槐的年輕儒生,來自文廟七十二書院之一的寶瓶洲山崖書院,頭銜是賢人。

身邊幾乎都是君子賢人,也不顯得突兀,書院弟子在遠遊路上,經常一起切磋學問,探討性命義理,李槐都不主動說話,隻是認真旁聽,偶爾有人讓他發表看法,李槐也隻是說自己不懂。

一開始還有人誤以為李槐是樸拙,性格內向,不喜言辭的緣故,才會隻聽不說。相處時日一久,才知道李槐……是真不懂。

但是李槐確實虛心且好學,故而同行君子賢人們並不會低看李槐。

關係好了,都會各自問及師傳,李槐隻說當年書院山長是如今禮記學宮的茅司業。

禮記學宮司業茅小冬,如今可是中土文廟的……大紅人。公認治學嚴謹,鐵麵無私,以理服人……

轉入禮聖一脈的茅司業,留在中土文廟,主要是輔助昔年恩師的文聖處理大小事務,就說巧不巧吧

關於此事,文廟內外,浩然山上,私底下不是沒有一些議論。

聽說是那關門弟子的主意

不可能吧

覺得不可能那是你沒去過劍氣長城。

這裡邊有什麼門道

門道嘿,多了去了!

……

一個身形佝僂的矮小老頭,沒打招呼就來了,尤為特殊的,是老人身邊,竟然還帶著一個絕對不該出現此地的人物。

他們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聯袂憑空現身,進入了這座戒備森嚴的雄偉巨城。

蘇子和幾位大修士都說不用管。

散步走在城池之中,漢子境界足夠高,稍加留心,便隨處可見都是陣法流轉的流光溢彩,漢子嘖嘖稱奇,此地防禦,有點誇張了。其餘幾個地方,也是差不多的水準

疊陣複疊陣,天衣無縫,毫無陣法之間相衝的顧慮,隻說其中之一,便是五座五行大陣再疊為一陣,精妙且高明。

老人點點頭,幾個地方,差距高低有限,而且每日還在層層加厚,那些山巔修士,都要臉,攀比心很重,不願丟了麵子。浩然天下那邊,從來不缺奇人異士,如今神仙錢也不缺,

漢子憂心忡忡問道:之祠道友,給句準話,我要是被圍毆,你到底負不負責

老人反問道:我說話一向不作數。你還要不要一句準話

漢子長歎一聲,認你當道友,比你更眼瞎。

老人說道:嘴巴這麼臭,怎的,來之前,鑽過仰止或是官乙的裙底了

漢子服了,乖乖閉嘴。

臨近一地,老人悄悄扯了扯衣領,理了理袖子。

漢子隻覺得開了眼,此行不虛。

一位大驪兵部員外郎正在給近百人授課,手持畫杆,複盤講解前不久某場戰役的雙方優劣、得失。

在座的,既有書院的君子賢人,諸子百家的煉氣士,更有統兵的諸洲武將。

學堂之內,座無虛席。

李槐就坐在靠窗的角落,聽到重要地方還會提筆記錄。

對於排兵布陣一事,李槐雖不精通,卻是打小喜好,所以聽課格外認真。

那個乾瘦得皮包骨頭的老頭兒,眼眶凹陷,雙手負後,在窗外踮起腳尖,看著伏案埋頭寫字的李槐。

老人身邊,準確說來是腳邊,還有個身材精悍的中年男子,正背靠牆角根,抓起一把泥土攥在手心,緩緩摩挲。

老頭頗為自得,沒名字,我這徒弟如何

被調侃說成是沒名字的中年男人,實在疑惑,鬆開手,站起身問道:什麼‘如何’

修道資質天生根骨神意道氣這個年輕人,都很不如何啊。

老人懶得再說什麼。

李槐發現桌上陰影,一抬頭,驀然瞧見窗口多出倆腦袋,嚇了一跳,看清楚是老瞎子後,放下筆,揉了揉手腕。

很快發現教課的先生,還有附近幾個學生,都望向自己這邊,李槐頓時尷尬不已,趕忙以眼神示意,老瞎子趕緊走,課還沒上完呢,你杵那兒作甚。

老瞎子以心聲說道:沒事,我們等你下課便是,又不妨礙先生學生們一方真敢說、一方也敢聽。

李槐急眼了,用上了聚音成線的手段,老瞎子你可彆胡說八道。

老瞎子笑道:好好好,你繼續聽課便是,算我旁聽,教課夫子總不能趕人。

隨後有一位腰懸一枝柳條的俊美男子,來到這邊。

老瞎子不言語,隻一抬手,便是逐客令。

不出意料吃了個閉門羹,柳七隻得默默離開。

漢子笑道:離垢還在你道場那邊等著呢。

老瞎子問道:我讓他等了

漢子無可奈何。

遙想當年,大名鼎鼎的之祠道友,無論是容貌,還是談吐,可都不是如今這般德性的。何等氣度風雅,何等卓爾不群!

十萬大山。

空無一人,居高遠望,了無生氣,滿目荒涼。

主人不在家,一個少年模樣的蠻荒大妖,獨自來到此地,在崖畔盤腿而坐。

少年被白澤喊醒之後,腰間一直懸掛乾坤袋和捉妖葫,隻是上次議事,被蕭愻用了個蹩腳理由,被她慷他人之慨,送給斐然當份子錢了。

無所謂的小事。

苦等萬年,沒有白費,終究是高了一層境界。

不同於仰止、朱厭那些未曾沉睡的蠻荒大妖,關於他們幾個,浩然天下那邊所知甚少。

很難想象,他與之祠,都曾與那撥遠古書生為伍,甚至一開始關係還很好。

比如之祠道友,就想要成為人間第二個煉出本命字的讀書人。

而他就一直希冀著能夠建造一座字麵意義上的書城,背麵為王。

受恩於先鋪路再讓道的文海周密,此事畢竟是成了。如今他就代替登天離去的通天老狐,成為蠻荒天下的文字主人。

少年習慣性從袖中摸出一本書籍,一邊耐心等人,一邊聚精會神讀書,是讀,且聲音極有韻律,似乎誦讀本身即是道法。

書味如稻粱,如肴饌,如醍醐,如烈酒,諸子百家味如醯醢。

萬年之前,他跟之祠確實是同道中人,欲在書裡書外觀儘世界。

至於前不久蠻荒某地,有一名擅長符籙的妖族修士誤入那座浩然齋,對於周密的這樁秘密安排,少年無動於衷,隻是始終遠遠觀察那邊的文運流轉。

等到講課結束,有一位與李槐相熟的書院賢人,家鄉是流霞洲,他察覺窗外的異樣,輕聲問道:李槐,誰啊

李槐有些尷尬,解釋道:是我師父,山上那種,不是書院裡的先生。

那位賢人不再追問什麼,隻是一臉恍然道:可以啊,你小子藏得還挺深。

李槐嘿嘿笑。

年紀輕輕的賢人與窗外那邊作揖行禮,雙手負後的老瞎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致意。

等到這座課堂學子都已經離開,老瞎子才帶著無名氏走入其中,師徒雙方,隔著一張書案,相對而坐。

無名氏還是靠牆而坐。

李槐小心翼翼問道:師父,這位前輩是

老瞎子隨意說道:不用管他,沒名字的。

漢子朝李槐那邊雙手抱拳,用醇正的浩然雅言笑道:李槐,久仰久仰,幸會幸會。我就是個花拳繡腿的武把式。

李槐剛要說話,老瞎子已經說道:不必行禮,他這種貨色當不起。

漢子笑著點頭,自己替自己解圍了,大丈夫不拘小節,怎麼隨意怎麼來。

李槐以心聲說道:老瞎子,你老是這個樣子,會沒有朋友的。

老瞎子笑道:我本來就沒有幾個朋友,是朋友的,就會習慣我這個樣子。

李槐嘖嘖稱奇,豎起大拇指,厲害厲害,有理有據,滴水不漏。

老瞎子笑問道:喝不喝酒

李槐氣笑道:你說喝不喝酒

老瞎子說道:好徒兒,彆總是這麼拘著,天大地大,沒幾個人計較誰是誰的。

李槐抬了抬下巴,這麼多大道理,明兒你去當回夫子

老瞎子樂嗬道:我教是能教,但是他們受不起。

李槐問道:來的路上,幾個下酒菜,喝了幾斤酒啊

老瞎子笑道:

無名氏雙臂環胸,腦袋後仰靠牆,乾脆閉目養神,實在是心累。

總感覺李槐這小子一個人,就比蕭愻加上白景湊一堆聊天,更能讓人措手不及。

老瞎子沉默片刻,冷不丁問了一句,李槐,認師父,又不是找靠山,對吧

李槐睜大眼睛,毫不猶豫,直接反問道:不找靠山,我找師父乾嘛啊

老瞎子伸出乾枯手指,撓了撓凹陷的臉頰,一時半會竟是不知如何反駁。徒弟這話,極有道理。

無名氏都想要徹底關閉神識來個不見也不聽了。不得不承認,之祠道友的這位好徒弟,資質跟膽子是成反比的。

李槐解釋道:小時候在家裡,我娘親就是我的靠山,後來遠遊求學,我就找了陳平安當靠山,在大隋山崖書院,李寶瓶林守一他們都是我的靠山啊。如今拜你為師,你不當我的靠山,難道我來當你的靠山啊老瞎子你是不是一個人在道場,沒人照顧你的飲食起居,餓慌了,擱這兒跟我說混話呢

老瞎子一笑置之,岔開話題,在浩然天下這邊,你跟姓陳的小子關係好,既是同門,還是同鄉,他有個優點,就是念舊,我還是比較放心的。

李槐補了一句,嫩道人也不差的,我們關係老好了。

老瞎子沒搭話,好像但凡他嘴上提一句嫩道人這個道號,就會忍不住想把那條飛升境拉過來,踩上幾腳。

他繼續說道:五彩天下,寧姚那妮子,就像是我的自家晚輩。況且陳熙年輕那會兒,曾經走過一趟十萬大山,我指點了幾句,是一些陳清都教不了的東西,勉強有幾分授業之恩,這份不大不小的人情,他當然得還。所以你以後去五彩天下那邊遊曆,可以找陳熙當靠山,陪你一起出門看山水。

李槐一下子就顯露出窩裡橫的特色了,那可是一位劍氣長城戰功赫赫的老劍仙,我可不敢開這個口,也沒那臉皮,保管見了麵就犯怵。

老瞎子好像早就料到會如此,點點頭,所以我已經跟陳熙,如今的飛升城陳緝,說明情況,他說沒問題,隻要你到了五彩天下,就由他罩著你。

李槐咳嗽一聲,壓低嗓音說道:怎麼說話呢,彆整得咱們師徒倆像是混江湖幫派的。

老瞎子淡然笑道:人間世情,一個鳥樣,大差不差。老瞎子就沒那瞎講究了。

李槐趕忙提醒道:這話在這裡,可不興說啊。

老瞎子繼續說道:治學曆練都需行腳萬裡,論及山河壯麗,浩然蠻荒各有千秋。所以我還幫你約了一撥人,多看看這邊的風景,你隻管放心與他們一起遊曆,領頭的道士,叫張風海,是個勉強能看的新十四境。此外其中一人,與陳平安還是舊友,所以不用擔心被孤立,無話可聊。他們正在趕來這邊的路上了……

李槐笑嘻嘻道:老瞎子敢情你這這兒托孤呢,我也不是太子啊。

無名氏很是無語。

他與之祠道友算是相識一萬年多年了,敢這麼跟之祠說話的,的的確確,真心沒幾個。

老瞎子撓臉而笑,不愧是自己徒弟,說話就是聽著暖心順耳。

李槐實在是撐不下去了,隻得漸漸收斂了笑意,神色黯然,幾次欲言又止,終於仍是強擠出了一個笑容,看著對麵的老人,李槐緩緩言語,好似在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師父,話是這麼說,可總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沒法子嘛。師父,那你能不能給個保證,忙完了正事,去去就回哪怕去了個不近的地兒,一時半會不回十萬大山,可總是要回來的,對吧師父,你境界那麼高,這點小事總能做到吧

老瞎子哪裡會說些安慰人的話語,憋了半天,看著李槐好久,才緩緩說道:大丈夫頂天立地,流血不流淚。

李槐怔怔無言。

山巔,離垢有些感傷,收起了書籍,雙手扶膝,喃喃自語。

我輩學道人,心淨如琉璃,神清似太虛。

曾發狂放語,若無十萬歲,作甚世間人。

大道有岸,道法無邊。以道殉身,以身殉道。一人獨往,慷慨而已。

遠古崢嶸歲月,人間煉氣士欲想畢其功於一役。

無數道士幾乎是驟然間便雲集在人間某地,不分族類,不分術法道脈,一心一意,皆是同道。

在他們即將登天之時,有一位青色法袍飄搖的俊美男子,披頭散發,蹈虛而至,神氣萬分,瀟灑至極。

他與為首那撥境界最高的道士說道:你們隻管換地方登天,放心去幫彆處戰場便是。

他仰頭望去,這條道路,由我開辟。

一位大妖神色肅穆,說道:之祠,不要胡來!單獨行事,是萬萬行不通的!事關重大,你不要意氣用事,大不了你與我們幾個,並肩帶頭衝上去便是。依循那條老規矩,若是我先死了,你就趕緊嚼了我那真身以便修補道力,繼續前行……

有一位肩挑長棍的大妖破不耐煩,獰笑道:之祠,你以為自己是誰,是當年那撥道士隊伍走在最前邊的那個,還是最後邊的那個!彆擋你袁爺爺的道,要麼一起上,要麼滾遠點。

之祠置若罔聞,看也不看他一眼,隻是撂下一句,要跟著就跟著,記得不要拖累我開路。

言語之際,大地之上,便現出一尊百萬丈高的巍峨法相,矗立人間,驀然拔地而起,直衝雲霄,磅礴道氣呈現出青紫色,與蒼天同顏色。法相大放光明,金光璀璨,耀人眼目。

一尊蘊藉無窮道意的巨大法相,所到之處,肆意攪亂一條光陰長河。

道士號之祠,眉心煉紅日,散發抱素月,飄然禦清風,天人鹹仰觀。

當時一眾妖族修士,恰似蜉蝣見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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