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悠長嘆:“夢境是現實的美化複刻。”
場景再變,出現在葉止眼前的是一座城。
他麻木抬首,映入眼簾的是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大字‘倚黎城’。
這次無須夢悠多言,葉止主動推開了那扇城門。
靜極了。
“草席。”葉止顫抖著向一旁站著的夢悠伸出手。
夢悠點點他手心,沉沉開口:“這是你的夢。”
葉止沒回應他,握緊突然出現在手中的草席舉步向街道上走去。
說是街道,實際根本沒有落腳地,草席沉默著卷起一具又一具因感染疫病而潰爛的屍體。
夢悠看著葉止不辭辛苦的搬運,不解道:“這隻是夢。”
葉止依舊沒有回答他,不知忙碌多久後,終於將所有屍體聚在一起。
熊熊烈火燃起,濃烈的黑煙飄蕩在倚黎城的上空。
“十六年前,大陸東一場疫病感染死亡了數十萬人。”
再次回到一開始白茫茫的場景,葉止恍如隔世。
十六年前,都是十六年前。
而十六年前,正是葉止穿書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
“這一切,皆因你而起。”
葉止蹲下身,小心翼翼蜷在一起,悶悶的聲音透過臂彎:“你們不是把我丟出去了嗎?”
【是吾的問題。】
腦海裏再次出現那道聲音,葉止已經猜出來它應該就是所謂的天道。
【是吾忽略了命線的牽引。】
天道當初將心魔丟出去時,用夢悠的內丹作為促使命線男主快速成長的道具。
可它低估了內丹對於心魔的吸引力,在天道指引玄凜宗掌門將風麟收為徒弟時 ,風麟正式邁入世界的命線。
通俗一點講,命線相當於原書中的主線。
剛好主線與丟棄心魔的那個世界相連,在激活瞬間,心魔受到猛烈吸引,在天道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硬生生被它捅破,回歸於這個世界。
“所以,才有了那麽多災禍。”葉止大口喘著粗氣,雙手緊緊捂住一陣陣泛起絞痛的胸口。
夢悠不忍別過眼,曾經在秘境中生龍活虎的葉止與現在頹然的他產生鮮明對比。
“我與天道嘗試過補救……”
讓女媧後人自願以身補天。
說來實在很巧,偏生女媧後人就在玄凜宗。
“我不要!”花玫毫不猶豫拒絕自己師父,恨聲道,“憑什麽要我去救天下蒼生,他們和我有什麽關係啊?!”
葉止如同看電影般看著不斷在他眼前變換的情景。
他看到清越、寧絮幾人變著法的勸花玫獻身,卻都一一被她指著鼻子罵了回去:“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平時師妹師妹喊得歡,現在一個個爭先恐後喊著讓我去死,都給我滾!!!”
最終花玫出逃,在玄凜宗結界處,碰到了一位葉止再熟悉不過的人。
“……師姐?”
“小師妹!”花玫抓住妗吟的手,可憐兮兮懇求道,“不要去告訴師傅,求你了!”
彼時妗吟仍是隱匿殺手,並未被師尊告知實情,她隻以為自家師姐要偷偷跑出去玩,於是點頭答應。
花玫是女媧後人,天生在煉器一途有著無可比擬的天賦,她曾經練出一塊百裏外可以完美隱匿氣息的玉佩。
知曉花玫消失不見的玄凜宗掌門玄禮勃然大怒,焦急尋找花玫的過程中,天下災禍四起,百姓屍橫遍野。
“師尊。”模樣敦厚的男人重重跪地,挺直的腰背宛如一根貫穿天地的脊柱,“命線指引,數十年後,天星能力足以救世。”
腰部微彎,男人高束的玉冠碰地,言語堅定道:“弟子願以身殉道,長拖世間五十載。以待天星成長。”
玄禮不可置信皺眉道:“樂予!亭瞳她才兩歲……”
“師尊!”樂予抬起頭,目光灼灼,“弟子永記玄凜宗宗訓,願以己身作舟,承載萬民。”
念出貫穿自己一生的修真之道,最後提到女兒時,樂予終於柔和了麵容:“亭瞳她,會為弟子驕傲的。”
樂予獻道後,花玫再次回到玄凜宗。
葉止看著花玫在樂予立的衣冠塚低頭默默許久,隨後親手種下一枚桃花種。
樂予生前除了亭瞳,最疼愛的便是花玫這個師妹,死前亦留下遺言,希望師尊不要怪她。
玄禮答應下來,卻此生不複見花玫。
關於樂予獻身的細節玄凜宗掌門沒有告訴其他人,剩下幾人因為曾經勸說花玫獻身一直對她抱有愧疚之心。
直到清越從夢悠這裏得知實情。
但不契合的縫補總是極容易裂開,更何況有葉止這麽個不穩定因素在。
在葉止抵達大陸一年後,心魔紊亂的氣息安定下來,天道這才鎖定出葉止的位置。
隨後它指示玄禮派人除掉那時才六歲的葉止。
身著黑衣的女人半跪在玄禮麵前,熟悉的臉上充斥著葉止無法言喻的冷漠。
“林吟,替師尊殺一個人。”
林吟,是原書中除龍傲天男主以外的最高戰力。
他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
原先在花玫喊出那聲‘小師妹’的時候猜想在此刻應驗。
葉止看著林吟邁入命定的雪天,看著林吟撐傘找到倒在雪地裏的他。
葉止閉上眼,明明是已經知曉的結局,他依然顫抖著嘴唇擠出一句話。
“殺了我……”
“救救我……”
刀鋒停留在泥狗兒脖頸一寸處。
林吟求助花玫,求來隱蔽氣息的玉佩,即是葉止每月換一次的宗門玉令。
從此,沒有林吟,也沒有泥狗兒。
留下來的,是宗門辦事處的妗吟與崖下掃地的葉止。
場景再變。
又是雪,混雜鮮血的雪。
葉止跌跌撞撞向倒在地上的妗吟奔去,再無法抑製自己的痛楚與淚水:“師姐——”
倒在地上的妗吟身體不斷抽搐,五官瘋狂往外湧出鮮血。
葉止跪倒在她身邊,倉皇地伸出手想要擦乾淨,不住喃喃道:“不要,不要……”
虛幻的雙手一次次徒勞地穿過她的麵容,葉止卻依然執著重複這個動作。
清越執卷不解:“何苦?拿命拖兩個時辰,雙星在一起氣息隻會更加濃鬱。你……不對!”
“你竟然讓他們去遺天秘境!”
“師姐!”葉止攏住妗吟絕望嘶吼,感受著她逐漸微弱下去的呼吸,終於撲到她身上放聲大哭,“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淚水滴落在妗吟臉上,像察覺到什麽,她努力睜開血水模糊的雙眼,卻什麽都沒看清,最後隻輕聲笑道:“今年雪,是暖的呀……”
他的師姐,他的師姐啊,不該是這樣的!
她應該是全天下唯一能和風麟打成平手的影尊,應該是被世人吹捧,被玄凜宗視為驕傲的影長老。
如果說先前災難的複刻,給足葉止心理上的震撼與愧疚,那麽妗吟這一遭,直接摧毀了葉止精神上的最後一道防線。
原來他的存活,是以那麽多人的痛苦為代價。
記憶消散,周圍歸於寂靜,葉止依舊跪在地上半弓著身軀,雙手無助地震顫著。
惶惶然抬頭,白霧遮蓋的天空好似憑空多出來許多雙眼睛,每一雙或希翼或絕望或仇恨地注視著他。
低頭,他的身下是高高堆起的屍山血海,一隻冰涼的手突然抓住葉止腳踝,他木然回頭,是那位曾經的賣炭老人。
老人凍得青紫的臉努力往他這邊靠近,奮力蠕動嘴唇:“我……好冷。”
肩膀上又搭上一隻瘦骨嶙峋的小手,葉止轉頭,明明已經瘦脫像,他還是一眼認出來那是瓜娃。
瓜娃不住吞咽著口水,一臉渴望地望向葉止:“哥哥,我餓……”
瓜娃身後,是懷抱她丈夫靈位,怨毒盯著他的許阿婆。
從頭傾盆而下一盆滑膩膩的渾濁粘稠狀液體,林奇瘋癲地大喊:“哈哈哈哈哈哈,都怪你,都怪你!你應該被萬人唾罵,被天下人口水淹死!”
“你要得病,你才最應該得病!”
肩膀處傳來劇痛,瓜娃再克製不住地啃食上葉止皮肉。
賣炭老人仿佛找到熱源般,從接觸葉止的地方開始死命汲取他身上的溫度。
“咳咳……”葉止喉嚨竄出一股難言的癢意,緊接著,他胸前的皮肉開始緩慢潰爛。
“葉子!小葉子!醒醒!”妗吟焦急地呼喊聲傳來,葉止驟然睜開眼,從噩夢中蘇醒。
陽光和煦,他卻隻覺渾身發冷。
熟悉的氣味包裹住他,妗吟將顫抖的葉止擁進懷裏,柔聲哄道:“沒事沒事,不怕,師姐在。”
“一切都有師姐呢。”
葉止在妗吟溫暖的懷抱裏漸漸平緩下來,眷念蹭蹭妗吟:“姐……”
這一瞬間,葉止心頭百轉千回許多話,最後隻留下來一句:“不要怪風麟。”
“啊?”妗吟鬆開葉止,不解地看著他,“什麽意思?”
葉止釋然笑笑:“因為我待會要上去找風麟玩啦,所以師姐不要怪風麟~”
“你去唄!”妗吟長舒一口氣,埋怨地瞪他幾眼,“我還以為你要乾嘛呢!”
葉止傻裏傻氣撓撓頭,貼近鬢邊的手不著痕跡地拭去眼角的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