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葡萄牙人儘職責(1 / 1)







一進張府,傻子就見張燾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明式太師椅上,兩眼正望著他,臉上表情十分複雜。傻子進門就叫了一聲“張叔叔”,張燾“嗯”了一聲,隨後便問道:“小鬥,這個時候你怎麽跑這裏來了?你爹呢?他現在怎麽樣,要不要緊?”張燾,杭州人,明末著名科學家李之藻弟子,擅長冶金金相,是徐光啟、李之藻、楊廷筠、孫元化等科學家的堅定擁躉,他骨子裏是個技術專家,卻一直在武將的職業道路上摸爬滾打,曾在杭州老鄉毛文龍麾下效力,因此也屬於東江係將領。張燾與孔有德本無仇怨,甚至關係還很不錯,所以一直反對剿滅叛軍,在登州城外剿滅叛軍時也是出工不出力,便是有意放孔有德一馬。張燾一片好心,哪裏會想到孔有德竟然能呼風喚雨似的號召他部下的遼東兵臨陣倒戈,最終害了自己,也害了孫元化。傻子回道:“我爹要自殺,被孔有德哥哥救了,現在身邊有孔有德哥哥的親兵看著,不會有事的。”得知孫元化還活著,張燾心裏鬆快了些,但問題遠沒解決,孫元化隻是暫時活著而已,這麽大罪過,朝廷肯定不會放過孫元化。事已至此,隻要能保住孫元化性命,張燾無所謂自己生死,怎麽樣都行。張燾拉著傻子的手說道:“小鬥,我心裏可憐叛軍卻不料部下臨陣倒戈,我接納潰兵卻不小心將奸細放進城來,我釋放耿仲明卻不想他竟與孔有德那個王八蛋裏應外合攻破登州城,都是我害了孫大人!小鬥,我對不住你們父子呀!”張燾虎目含淚,說著說著就哽咽起來,要不是四周都是部下,張燾真想抱著傻子號啕大哭一場。傻子連忙掏出手絹,幫張燾擦去淚水,用他特有的憨傻呆勁安慰道:“張叔叔,你不要自責,你沒有對不住我爹,我爹也沒怪過你。張叔叔是知道我爹的,出了事他從不推諉責任的。”張燾點點頭,說道:“小鬥,知道你爹還活著,我心裏稍稍好受些。說到底,我們都是被孔有德那個王八蛋害的,我與那個王八蛋勢不兩立,今天就要和他同歸於儘。小鬥,現在這裏很危險,叔叔不能留你,你快點走,回去陪你爹爹。”傻子立即嗚嗚大哭起來,邊哭邊說道:“我不要張叔叔死,我不要張叔叔死,我要張叔叔活著。”張燾慈愛地撫摸著傻子腦袋,這孩子頭上還包紮著衣襟呢,孫元化一死,這孩子今後就沒人疼了,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張燾忍不住歎息道:“小鬥,快快好起來吧,今後再別說這麽孩子氣的話了。”傻子哭著說道:“張叔叔,孔有德哥哥答應我不會殺你們,也不會為難你們的。張叔叔,你和孔有德哥哥打起來的話,這滿院子的人,包括潘學哥哥,王天相哥哥,金世祥哥哥,都會被你們害死的。張叔叔,我不要你們死,不要大家死,一個都不要死。”張燾放開傻子的手,恨恨地說道:“孔有德這個王八蛋把你爹爹和我害成這樣,我是不想活了。小鬥,你別哭了,快回去吧。”“我不走!張叔叔,孔有德哥哥都答應我了,你也要答應我,不要死,也不要潘學哥哥,王天相哥哥,金世祥哥哥,還有這麽多哥哥死。”傻子仍然嗚嗚地哭著,邊哭邊抹眼淚。張燾對身邊兩名親兵說道:“天相、世祥,你們快將小鬥拉出去,趕得遠遠的。”王天相與金世祥答應一聲,就與傻子拉扯起來,傻子死活不願意走。潘學上前勸張燾道:“張總兵,孔有德打仗是出了名的狡猾,我們這樣根本殺不了他,死的卻都是東江兄弟,這是自相殘殺,枉送性命呀。張總兵,卑職覺得報仇一事還需從長計議,等到了更有把握的時機才好行事,如果我們今天把命丟在這裏,那就再也報不了仇了。”潘學一開口,王天相、金世祥就停住手,凝神去聽潘學怎麽勸。金世祥見張燾神色猶豫,躊躇不決,也趁機勸道:“師父,今天真不是報仇的好時機,孔有德肯定早有防備。既然孔有德答應不殺我們,不為難我們,事情就有轉圜餘地。師父,有句俗語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後我們總會等到合適時機的。”王天相也趁機勸道:“師父,這回和孔有德結下不死不休深仇大恨的,可不止我們這些人,孫大人、王大人、宋大人、吳大人、賈大人、秦大人,也都恨死了孔有德。今後我們大家群策群力,定能找到更好的辦法,找到更合適的時機,那樣才能報仇成功。”張燾與潘學、王天相、金世祥等人開口“孔有德那個王八蛋”,閉口“報仇”,傻子聽得格外刺耳,心中擔心不已,孔哥哥這是得罪了多少人,得罪得何其深呀!大家都是自己很愛很愛的人,這可怎麽辦好呢?然而現在還不是擔心這些的時候,以後再說吧。在部下紛紛勸說下,張燾暫時壓住心中怒火,放下立即立時就要與孔有德同歸於儘的打算,帶著潘學、王天相、金世祥等人,拉著傻子一起走出張府,接受被叛軍俘虜的命運。傻子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張燾叔叔的事情總算暫時解決了,還有張可大叔叔呢,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及時攔住張燾與孔有德兩部遼東兵火並後,傻子緊緊拉著孔有德大手,在急匆匆趕往蓬萊水城張可大官署太平樓的路上,遇到督元帥李九成率領叛軍正與德謝拉、公沙、陸若漢等葡萄牙火炮教官團在打巷戰。德謝拉等人拿著西洋火繩槍,李九成手下叛軍則手持弓箭、馬刀、長矛,雙方借著掩體在相互偷襲對方。此時兩邊都已經戰死了不少人,德謝拉那邊戰死的額弘略、恭撒彔、安尼、阿彌額爾、薩琮、安多、兀若望、伯多彔等人都是和傻子關係很不錯的哥哥,他們給傻子講過很多很多泰西故事,還教傻子學了好幾種泰西語,還很耐心地陪傻子玩耍。登州城被攻破後,城裏並沒發生什麽激烈戰鬥,各處守軍都接受了城破的事實,想逃命的都在趁亂逃命,不想逃出城去的,也隻是緊閉門戶,不讓亂兵趁機進屋劫掠,殺人放火而已。就連登州總兵張燾,也隻是在府裏率部與叛軍對峙,並沒有真打起來。哪有像葡萄牙火炮教官團這樣拚命抵抗的!他們隻是孫元化請來的外籍雇傭軍,根本就不是大明官軍,登州城被攻破,他們又不是主要責任人,哪裏需要如此積極抵抗?他們還是孔有德部的師父,孔有德肯定沒想過殺他們,不知道他們為何如此賣力地抵抗,居然和叛軍打起了激烈的巷戰。死了這麽多洋哥哥!傻子心中悲痛不已,人還在老遠就哭著大喊起來:“李叔叔,德謝拉叔叔,你們都停手,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不管是李九成,還是德謝拉,在這性命攸關時刻,誰會聽一個傻子的?傻子連哭帶喊了幾遍,丁點用沒有,隻好一連聲央求孔有德。孔有德見不得傻子悲痛不已、焦灼不安、十分無助的眼神,於是朝李九成喊道:“三大王,停手吧。”李九成是叛軍督元帥,外號“三大王”,特別擅長放鳥銃,“可擇人命中”。從職位上來說,孔有德隻是副督元帥,但孔有德是叛軍的直屬統兵官,現在牢牢地將叛軍主力,以及在登州城外大戰時臨陣倒戈過來的遼東兵控製在手裏,所以實權比他大的多。李九成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傻子,隨即又換了一副無奈的眼神看看孔有德,怒氣衝衝地質問道:“你聽一個傻子的?”孔有德立即將嗓門提高八度,毫不猶豫地回道:“他也是我兄弟!”然後才轉緩語氣說道:“葡萄牙火炮教官團隻是一群佛郎機人,是雇傭兵,又不是真正的敵人,三大王有必要對他們趕儘殺絕嗎?”孔有德嗓音渾厚,聲音洪亮,語氣威嚴不容置疑,在場的每個叛軍,就連德謝拉、公沙、陸若漢等葡萄牙火炮教官團成員也都聽得清清楚楚。雖然不情願,但孔有德發話了,李九成這個督元帥也不得不聽,誰讓他現在差不多隻剩一個空頭銜呢?不用李九成下令,其部下就已經停止攻擊了,但李九成還是很要麵子地正式下了停戰命令。德謝拉、公沙等人在陸若漢的勸諫下,隨後也停止了攻擊,繼續打下去的話,葡萄牙火炮教官團就隻有全軍覆沒一個結局了。雙方停戰後,傻子立馬掙脫孔有德的手,跑過去撲到躺倒一地的洋哥哥們身上,一遍遍哭喊著他們,卻一點用也沒有。傻子淚流滿麵,抬起頭望著德謝拉、公沙、陸若漢等人說道:“德謝拉叔叔,公沙叔叔,陸若漢牧師,你們放下火繩槍,不要抵抗了,我保證孔哥哥不會殺你們。”葡萄牙火炮教官團已經死了一小半,傷了一大半,德謝拉臉色鐵青,不得不承認失敗的事實。德謝拉雖然不相信一個傻子的承諾,但這場巷戰確實已經打不下去了,德謝拉隻能寄希望他們做了俘虜後,大明朝廷和澳門的葡萄牙耶穌教會不會放棄他們,會為他們向叛軍支付贖金,換取他們的自由。崇禎二年(1629年)十月,袁崇煥矯詔擅殺毛文龍,自宮東江鎮,解除了後金的後顧之憂後,皇太極立馬調集十萬後金大軍,繞過關寧錦防線,從遵化攻破長城防線,第一次入關圍困北京,是為“己巳之變”。當時年僅18歲的崇禎皇帝動員城中百姓上城牆防守,就連在京的葡萄牙人龍華民和鄧玉菡等歐洲傳教士也不例外。徐光啟之前已再次奉命到澳門高薪聘請葡萄牙炮師組建新式炮兵保護北京。當年十一月,以耶穌會士陸若漢、葡萄牙軍官貢薩洛·德謝拉、公沙·的西勞為首的31名葡萄牙火炮教練、工匠等,攜帶7門鐵鑄紅夷大炮、3門銅鑄紅夷大炮、30門鷹嘴銃抵達北京附近的涿州時,突遇後金軍。當時涿州城內已經亂成一團,駐軍打算棄城逃跑,德謝拉與陸若漢極力阻止當地駐軍逃亡,他們與涿州知州陸燧、前大學士馮銓一起,把大炮裝上火藥和開花彈,堵塞城門,向野外試射,炮聲如同悶雷炸響,曾在寧遠吃過大炮苦頭的後金軍聞聲而退。眼光敏銳的徐光啟等人於是決心將明軍建設成一支完全用西洋火器武裝的先進軍隊。崇禎皇帝將山東登萊地區作為培訓新軍的基地,因此,精通炮術的登萊巡撫孫元化,先期抵達的德謝拉、公沙、陸若漢等葡萄牙火炮專家便先後抵達登萊。登州城被攻破後,出於職業精神,葡萄牙火炮教官團對叛軍進行了激烈抵抗,死傷極其慘重,史載戰死12名葡萄牙士兵,另有15人重傷。撲楞蛾子扇起一絲微風後,傻子僥幸沒被孫元化一劍刺死,才有機會及時介入,令這場巷戰提前半刻鍾結束,讓葡萄牙火炮教官團少死了寥寥數人,其中就包括領隊德謝拉。陸若漢牧師已經60多歲,一向對傻子十分慈愛,見傻子如此心痛戰死和重傷的葡萄牙教官們,便將傻子摟在懷裏,輕輕地撫慰著:“孩子,你有一副天生的好心腸,上帝會保佑你一生平安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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