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將有官身又不願投誠的文官武將悉數送到巡撫衙門關押，以此向傻子證明他沒有胡亂殺人，答應傻子的承諾都嚴格信守了。孔有德確實有心了！傻子又不真傻，豈會不知道孔有德這樣做，在乎的並不是這些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將及其他們的家人，而是他這個傻子！傻子心裏暖洋洋的，他沒有看錯人。跟這世上的所有人一樣，孔有德身上也有很多毛病，但卻是一個真真正正講江湖義氣的人，是一個真真正正將傻子當兄弟哥們的人，隻要有這個閃光點，孔有德就是一個值得他信賴與托付生命的人。這幾天，孔有德都沒來巡撫大院，他很忙，忙得似乎將傻子，孫元化，張可大、張燾、吳維城等人統統遺忘了，根本沒派人來找張可大的麻煩。傻子要保護的人實在太多了，這些要保護的人又有很多要保護的人，所以一個巡撫衙門根本裝不下。幸好巡撫衙門隔壁就是登州知府衙門，以及登州兵備道官署，在傻子的要求下，孔有德將這倆地方也劃出來做了軟禁登州囚犯的地方。這幾個地方是登州城裏最好的地方，本來肯定會被叛軍首領霸占，用來彰顯他們的身份及造反成就，現在卻都成了軟禁文武官員的地方，孔有德是如何說服李九成、耿仲明、魏望侯等叛軍首領的，一定花費了不少唇舌，還用氣勢或武力彈壓了吧？這麽多文官武將及其家人被軟禁到一起，巡撫衙門變得異常嘈雜，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不少吵吵鬨鬨，最煩的就是各種哭哭啼啼，止都止不住。傻子整天無事瞎忙，這裏看看，那裏瞅瞅，啥事都要問一問，卻啥事也管不了，反而把自己搞得頭大如鬥，成了名副其實的“小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又管得了別人家務事，何況他還是一個傻子。幾天下來，張可大已經變被動為主動，須臾不離傻子左右。看到傻子一副無事忙的傻樣，張可大不禁直搖頭，他還是無法真正看懂傻子。是啊，一個傻子的言行，根本就是毫無邏輯的，又有誰看得懂呢？見張可大如此關心愛護自己，心態已經完全轉變，傻子對張可大徹底放下心來，便決定去看看城裏怎麽樣了，順道再去看看孔有德，他想孔哥哥了，於是找來孔有德親兵徐士恩，一道出了巡撫衙門。登州城裏一直存在很嚴重的地域歧視現象，山東兵及浙江兵歧視遼東兵，本地人歧視遼東難民，張可大還策劃過殺死城內所有遼東兵的事情。當然，也不能將所有罪責都推到張可大軍與本地人身上，遼東兵軍紀一向很散漫，身上流氓習氣很重，與張可大軍十分良好的軍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遼東難民背井離鄉，又無官府救濟，生活困頓，他們又是從死人堆裏逃出來的，因此小偷小摸，甚至小搶事件不斷發生，本地人因此很討厭他們。因此，地域黑現象其實不是一個民間社會問題，而是官府的治理和救濟問題，正是官府治理不當，並將該負擔的救濟難民和貧民責任推卸給了社會，這才造成民間社會的地域黑問題。其實，遼東難民和本地人都是受害者，他們本該團結一致向官府施壓，卻無力對抗大明的君主官僚專製體製，因此這兩方受害者逐漸相互禍害，久而久之反而成了仇敵。登州陷落後，掌控登州的三大叛軍將領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都是遼東人，這下子遼東兵和遼東難民就揚眉吐氣了，遼東兵趁機報複浙江兵和山東兵，遼東難民也趁機報複和劫掠本地人，這幾天登州城裏一直暴亂不斷，簡直就是一個充斥著仇殺的地獄。出了巡撫衙門後，傻子就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眼前景象實在太慘不忍睹了！傻子從未見過這樣令人恐怖和窒息的畫麵：街道上垃圾遍地，野狗遍布，已沒有一間完好如初的商鋪。街道上和店鋪裏到處都是死屍，死狀悲慘，陰森恐怖，血跡斑斑，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無法呼吸的死亡氣息。東江軍總兵黃龍正巧安家在登州城中，一家老小被對他恨之入骨的耿仲明和王秉忠等遼東兵所殺，別說黃龍的父母妻小了，就連家中奴仆也一個沒留，黃龍因此絕嗣。黃龍大肆搜刮和貪汙而來的巨額財富，也被掘地三尺起出，全部落入叛軍手中。一路膽顫心驚走來，傻子遇到無數起血腥殘暴、瘋狂無恥的殺人放火、奸淫擄掠場麵，已被劫掠過的院子裏低泣聲喑咽，正在被劫掠的院子裏嚎哭聲一片，時不時夾雜著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利嗓音喊叫，充斥著男人野獸般誌得意滿的猙獰狂笑。蓬萊本非人間！它現在是遼東兵的天堂，卻是本地人的地獄！遼東兵現在已經集體變身為惡魔，正在肆虐蓬萊！人類一旦失去理性的製約，瘋狂殘忍的嗜血本性立即就暴露無遺。他們撞破一處處院子，拷問裏麵的人，劫掠裏麵的錢財，見到稍有姿色的女人便當場奸淫，但凡有點不爽便動輒殺人，像黃龍那樣一家子被殺得乾乾淨淨的情況極其常見。傻子一顆心突突直跳，很害怕，卻更氣憤，壯起膽子就衝進去製止遼東兵的血腥暴行，可這些遼東兵現在都很癲狂，很暴力，很猙獰，褲腰帶鬆鬆垮垮的都沒係好，手裏隨意地揮舞著倭苗刀，哪個會聽他話，給他麵子？要不是看在徐士恩等人保護著傻子，正在奸淫擄掠的遼東兵早將傻子一刀捅死了。傻子雖然很勇敢，一連衝進了十七八個院子，但卻收效甚微，隻有極少數知道傻子與孔有德關係要好的遼東兵會給他麵子，暫時先放棄這個院子，換另一個院子奸淫擄掠去。徐士恩跟著傻子去了十幾個院子，都差不多情況，便攔住傻子說道：“二公子，他們都已經瘋了，可不會管你是誰，二公子是無論如何也製止不了的。我隻是個小兵，也沒那麽大臉，製止得了他們殺人放火，還是別惹他們的好。”傻子跑了這麽多院子去製止暴行，也知道自己有心無力，隻得氣憤地說道：“這怎麽行！這怎麽行！”徐士恩和幾個士兵一路拖著傻子往前走，傻子氣得渾身發抖，渾渾噩噩地跟著徐士恩走過了兩三條街，就再也看不下去，聽不下去，忍不下去了，傻子猛地轉頭，扭動掙紮著身子往孔有德府邸奔去，徐士恩和士兵們隻好隨他轉向。傻子滿心憤懣，一口氣跑到孔有德府上。孔府大堂裏人影攢動，傻子眼裏卻隻看到孔有德一人，他甩開徐士恩等士兵，一路狂奔到孔有德麵前，一頭撲進孔有德懷裏，雙臂抱緊孔有德熊腰，腦袋緊緊貼到孔有德肩頭，心貼著孔有德胸膛砰砰直跳。孔有德正在給麾下眾將領布置工作，驀然被傻子鑽進懷裏，抱住腰身，自己卻一點動作反應也沒做出，被這麽多下屬直勾勾看在眼裏，頓時感覺十分窘迫，非常尷尬。孔有德臉色一沉，就想訓斥傻子一番，但立馬從傻子的用力摟抱和砰砰心跳中清晰地感覺到懷裏的傻子像極了一隻受儘驚嚇的小鹿，孔有德柔情泛起，心念回轉，揮揮手讓部下都出去，徐士恩想說點什麽，孔有德也朝他揮揮手，讓徐士恩也出去。待部下們都退下後，孔有德伸出雙臂將傻子緊緊抱在懷裏，還很誇張地用力摟了幾下，摟得傻子和他自己都喘不過氣來。對傻子這樣一個弱小的生命來說，孔有德現在誌得意滿，實力非常強大，因而心裏不無得意，所以就刻意通過雙臂的擁抱動作來表達自己保護傻子的決心有多大，又刻意通過雙臂的巨大力量來展露他保護傻子的能力有多強。孔有德明顯察覺到，傻子已然將自己當成了他的保護神，且是不二選擇，要救人第一時間就哀求他，需保護第一時間就鑽他懷裏。這個如此弱小，身體雖然發育但心智尚未開化的傻子，孔有德已經陪伴他玩耍那麽久，順著他心意救下了那麽多人，那麽再保護保護他又算得了什麽？孔有德已經為他付出了這麽多，所以一點也不在乎再多給傻子一點保護。孔有德心頭驀然想起了哥哥孔有性，想起了孔有性看他時的滿眼柔情，抱他時那堅定有力的臂膀。孔有德兄弟少年時顛沛流離，無論再怎麽艱難苦困，總有哥哥在身邊，無怨無悔，不求回報地保護他。以前孔有德都是天然享受這種保護的，根本就沒想過哥哥的感受，哥哥為此要負擔起多大的責任來。摟著懷裏的傻子，孔有德才突然感受到從前哥哥孔有性對他真正好得無邊無際。那麽，他以後該不該將哥哥孔有性對他的好，他拿來同樣給予傻子呢？孔有德沉浸在哥哥孔有性對他的千好萬好懷念中，兩臂不由自主地將傻子抱得更緊了。哥哥孔有性一直都在保護他，無時無刻不在保護他，一直到死的那一刻還在保護他！或者說，哥哥孔有性就是為了保護他才死的。孔有德心中驀然一凜，保護一個人，真的那麽難嗎？真的要做到為保護他而寧願去死的程度嗎？孔有德雙臂有力的摟抱，讓傻子覺得異常安全，他驚慌失措的情緒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然而，傻子不願意掙紮哪怕很小的一個動作，他很喜歡這樣被孔哥哥緊緊地摟在懷裏的感覺，孔哥哥嘴裏呼吸出的粗重氣息，孔哥哥身上散發出的濃厚汗臭味，聞在鼻中都是極雄壯、極陽剛的男人氣息，不僅安全無比，還沁人心脾。沒錯，傻子很喜歡孔哥哥。這種喜歡，和愛爹爹，愛張燾叔叔、愛張可大叔叔，愛王征伯伯，愛宋光蘭叔叔、愛很多很多人都不一樣。傻子其實還分不清楚這些愛，反正他很愛很愛他們，很愛很愛孔哥哥。良久，孔有德的思緒才從哥哥孔有性對他無私無悔的好中回轉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將傻子抱得太緊，緊得連自己喘氣都有點困難。孔有德連忙鬆開雙臂，抱歉地說道：“我剛剛走神了，有沒有弄痛你？”傻子雙手仍舊摟著孔有德熊腰不肯鬆開，答道：“沒有沒有，孔哥哥，你這樣緊緊地抱著我，讓我覺得很安全，很開心呢。”孔有德問道：“你是來找我玩耍的？我現在很忙，可沒時間陪你。”傻子這才從擁有與被擁有的幸福之中清醒過來，想起自己為什麽要急匆匆跑來找孔有德，連忙說道：“孔哥哥，我找你有事的。城裏到處都在殺人放火，奸淫擄掠。孔哥哥，殺人不好，放火不好，奸淫不好，擄掠也不好，孔哥哥必須馬上管一管，不能再讓士兵們胡來了！”傻子說得義憤填膺，孔有德卻聽得十分有趣，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你這是命令我嗎？”傻子低聲哀求道：“孔哥哥，我這是求你呢，孔哥哥就答應我嘛！”孔有德笑著問道：“我要是不答應呢？”傻子雙臂還摟著孔有德熊腰，聞言雙臂用力，狠狠勒了一下孔有德。這不是威脅，而是撒嬌，傻子卻渾然不覺，順著這種情緒答道：“那我就不放開你！直到孔哥哥答應我為止。”“你放開！”孔有德裝出十分威嚴的口氣命令道。“不放！”傻子是個倔脾氣，小性子也上來了。“你不放開我，我怎麽去管這事？”孔有德臉色已經繃不住了，和傻子打打鬨鬨也挺有趣的。傻子立馬轉悲為喜，雙臂鬆開孔有德熊腰，又脫口而出補了一句：“孔哥哥好壯，我很喜歡！”傻子說話一向直抒心意，怪誕的話從沒少說過，孔有德雖然覺得傻子這話聽著有點怪怪的，卻也沒怎麽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