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造反是一條死路(1 / 1)







登州城裏的種種亂象,是叛軍攻下城池後極為常見的事情,陝西風起雲湧的農民起義軍都是這麽乾的。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也不例外,他們將整座登州城當成了自己的戰利品,縱容部下大肆奸淫劫掠。他們乾的是造反大業,隻有讓手下兄弟們暢快了,搶飽了,以後天天想著這種好事,才有足夠的欲望和動力跟著他們繼續造反。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三個大老粗,哪裏懂什麽造反,農民軍怎麽做,他們就傻子過年看對門,有樣學樣跟著做。叛軍還有一個考慮:登州城糧食雖然不少,那也不夠全軍將士吃一輩子,少些人吃就能吃得更久。為此李九成要將登州城裏吃閒飯的本地人全殺了,既能節約糧食,又正好報仇雪恨,將遼東人從前所受的欺辱一次性都找補回來。當初張可大密謀殺光登州城裏的遼東兵,現在李九成名言屠儘登州城裏的非遼東人,前後相距還不到十天時間,城頭大王旗變換得太快了。傻子今日上街遇到的正是叛軍屠殺政策下的一幕幕場景。叛軍不僅僅為了搶掠財貨,也不僅僅為了奸淫婦女,而是在有計劃地對本地人進行大屠殺。幸好叛軍剛剛進城不久,前幾天忙著控製軍營、各處衙門,各個城門,登州城牆及蓬萊水城,這個屠殺計劃今天上午剛剛開始執行。在執行中,遼東兵還將劫掠財貨和奸淫婦女放在最優先考慮事項,殺人放火反而不是最重要的,所以到現在為止還沒殺多少人。孔有德早已見慣了當兵的殺人,李九成父子和耿仲明愛殺誰就殺誰,愛怎麽殺就怎麽殺吧,自己部下也是這麽乾的,孔有德沒那麽高的覺悟去阻攔他們。事實上孔有德不同意的話,這個屠殺計劃就通不過。傻子卻連一個殺字,一個死字都聽不得,更不要說眼睜睜看著叛軍大開殺戒了。當傻子知道滿城慘狀竟然是一個有組織有預謀的大屠殺行動後,傻子完全震驚了,他不敢相信叛軍怎麽會如此野蠻殘暴,如此癲狂沒有人性!李九成提出的屠殺計劃如此瘋狂如此滅絕人性,孔有德為什麽不阻止?傻子哀其不幸,原本很同情孔有德被裹挾進吳橋兵變之中;為孔有德處境考慮,傻子也不痛恨孔有德與耿仲明裏應外合攻破登州城。但現在,傻子卻要怒其不爭,孔有德怎麽能不阻止如此慘無人道的大屠殺計劃呢?傻子對孔有德很失望,很心痛,很憐憫,孔哥哥怎麽會是這樣一個人?!大屠殺行動必須馬上中止,立刻停手!傻子再怎麽對孔有德不滿,也隻能求孔有德去辦這事。孔有德並不是個心腸軟的人,事實上他心腸一直都很硬,不然在東江軍中也不可能脫穎而出。可不知為什麽,他就是不忍心拒絕傻子,剛才還與傻子打打鬨鬨著答應傻子去管一管,不讓士兵們胡來。具體管什麽,孔有德已經想好了。不殺人,可以,像黃龍一家那樣罪大惡極、仇深似海的個別除外;不放火,可以,叛軍今後還要住在登州城裏呢;不奸淫,太難,士兵們的本能獸欲需要發泄,總不能跟著他造反,連這點生理需要也不讓滿足;不擄掠,不行,士兵們需要錢財,而且他們擄掠到的財貨一大半是要交公的,叛軍也需要大量財貨。傻子與孔有德兩人一方麵唇槍舌劍,據理力爭;另一方麵卻又極力容忍著對方,相讓著對方,最終相互妥協,在答應傻子保護登州城裏的文武官員之外,又達成以下《約法四章》:第一,不殺人,罪大惡極的個別除外;第二,不放火;第三,將已被奸淫的婦女娶回家做媳婦,女方不願意的除外;不得隨意奸淫婦女,看上的就先娶回家,不得先奸淫。第四,擄掠錢財過程中不得違背以上三條,並儘量少傷人,不得故意傷人。傻子儘力了!他能為登州人爭取到的隻有這麽多了。孔哥哥能答應他這些條件,的確已經很給他麵子了,因為孔哥哥上麵還有李九成這個督元帥,下麵還有耿仲明這個三把手,手下還有無數桀驁難馴的兵痞,傻子如果去求他們,隻怕他們理都懶得搭理傻子,不一刀把傻子殺了都算對得住傻子了。李九成與李應元父子雖然還沒奸淫擄掠爽個夠,但叛軍大權畢竟握在孔有德手中,耿仲明又與孔有德一個鼻孔出氣,也隻好捏著鼻子認了。耿仲明本就不嗜殺,雖然嗜好奸淫,但現在自己位高權重,完全可以先把看上的女人弄回家再說。耿仲明唯一遺憾的是,不大屠殺一批人,登州城裏就多了太多張吃飯的嘴,他掌管大軍糧草後勤的壓力就增大了很多。不過孔有德是他把兄弟,為了交換他的支持還委屈地同意讓他上一次,那他還有什麽好說的?隻不過耿仲明最近被太多女人傷了腰子,就將孔有德欠他的這次先掛在賬上。孫龍、吳進勝、魏望侯、陳光福等中低層將領,以及底層東江軍士兵,雖然很不爽這個《約法四章》,但他們都是軍人,都需要叛軍這個組織,離了叛軍誰都無法獨活,因此也不得不接受軍令。遼東將士們還想私下搞點小動作,無奈傻子其實並不傻,雖然孔有德沒時間陪傻子,但傻子還是讓孔有德給他配備了一支執法隊,他天天帶著執法隊,不辭辛勞地到處監察遼東兵的劫掠行動,被傻子逮到的話絕對沒有好果子吃,遼東將士們的癲狂暴行這才不得不有所收斂,劫掠行動逐漸變得有序起來。但也有不長眼,繼續頂風作案的,主要是叛軍從吳橋兵變以來收容的各州縣囚犯,以及沿途收降的山東潰兵,傻子想不到這些山東人對登州本地人下起手來的心狠手辣程度,不但一點也不輸於遼東兵,反而變本加厲地凶殘,就連傻子手底下的遼東兵執法隊也完全看不下去了,他們出手殺了一批人,這才稍稍止住這些暴徒的癲狂作惡。撲楞蛾子救了傻子、救了葡萄牙教官團、救了張可大等人後,又從叛軍手裏救下了數萬條登州人性命,曆史的偏移程度又悄悄變大了一些。登州陷落後,登萊巡撫孫元化、登州總兵張可大、山東按察司僉事兼遼海監軍道王征、山東按察司副使宋光蘭、分巡道王梅、登州總兵張燾、遊擊王宏基、登州衛指揮欒巨金、川軍遊擊邵國柞、德謝拉等葡萄牙火炮教官團、以及登州知府吳維城、同知賈明傑、蓬萊縣令王銘、知縣秦世英、以及致仕在家的鄉紳梁之垣、張瑤等一大批仕紳官員,以及火器營參將潘學,管紅衣大炮的參將盧之能、程緼,火藥局參將賈誌強等人被叛軍所俘。叛軍攻陷登州的戰果還包括:登州守兵6000人、四川援兵1000人、戰馬3000匹、餉銀10萬兩、紅夷大炮20多門,各式佛郎機炮300門,其餘火器、甲仗、糧食不可勝數。登州城局勢逐漸平穩下來後,孔有德終於有時間認真思考叛軍的出路問題,這是他不得不麵對的問題。他需要準確評估目前叛軍所處的境地,推測叛軍接下來會麵臨什麽樣的外部局勢,判斷叛軍未來的路該怎麽走,拿出切實可行的全盤造反計劃來。這實在太為難孔有德了,他隻是一個大老粗,既沒文化,也沒見識,上述問題真的一個也回答不了!孔有德於是將自己關在屋裏,不讓任何人前來打擾,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造反計劃,尤其是造反初期的各項準備與行動計劃,必須周全慎重並切實可行,容不得任何一點馬虎,否則就會給叛軍帶來滅頂之災。在判斷目前形勢,計劃未來方案之前,孔有德先默默地回想了一遍到目前為止的造反曆程。他是被李九成與李應元父子及自己麾下800名援遼士兵裹挾,才不得不參與吳橋兵變,走上了造反之路,所以他毫無造反的必要準備,就連心理準備也一點都沒有。起兵之初,叛軍在李九成發號施令下直接攻占了吳橋縣,一番燒殺搶掠後,又在李九成指揮下殺向山東其它一些州縣。這個階段叛軍指揮權完全在李九成一個人手中,孔有德這個副督元帥隻是一個空頭銜,他麻木地接受李九成命令,機械地執行任務,全程都被別人推著走,十分被動。過了起兵初期階段之後,叛軍雖然攻占沿途各州縣的行動十分順利,但以孫龍、吳進勝為代表的叛軍將士情緒卻逐漸平靜下來,他們開始意識到造反絕不是靠一時激情就能一直乾下去的事業,他們被李九成父子蠱惑了,於是紛紛站隊孔有德。這個階段,李九成雖然仍是叛軍督元帥,一把手,但叛軍實際指揮權卻逐漸回到孔有德手中。可是,此時孔有德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己身上的造反烙印了。等接到山東巡撫餘大成與登萊巡撫孫元化聯合發出的招撫文告後,孔有德不顧李九成與李應元父子的激烈反對,毫不遲疑地準備接受孫元化招撫,回兵來到登州城下。這個階段,孔有德腦子裏想的都是如何接受孫元化招撫,給叛軍減輕罪責和爭取利益,根本就沒去想造反計劃。後來,在張可大精心策劃的密謀和挑撥下,孫元化出爾反爾,變招撫為剿滅,派登州官軍與叛軍在登州城外大戰一場,讓孔有德對以餘大成和孫元化為代表的朝廷招撫誠意喪失了信心,為了叛軍處境考慮,孔有德就與耿仲明裏應外合攻破了登州城。戰場上的大勝,卻讓孔有德更加坐實了叛軍頭子的罪名,他在造反這條路上已經越走越遠,越陷越深,無法回頭了。可笑的是,至今為止,孔有德根本沒有造反的心理準備,也沒有造反的現實措施,更談不上什麽造反計劃。這幾天裏,隻有一個人的打擾讓孔有德無法拒絕,幾乎習慣成自然了。不單單因為孔有德與傻子的兄弟情意更深了,還因為孔有德憋了好幾天卻連一個問題也回答不了,非常需要傻子幫他一起回答。傻子是讀書人,孔有德兄弟哥們眾多,但讀書人隻有傻子這麽一個。傻子生活圈子比孔有德高級得多,傻不愣登的外殼下包裹著深刻的見識與擔當,不請教傻子,孔有德還能請教誰呢?傻子於是回答起孔有德疑問來:“孔哥哥,你造反以來最大的成果便是打下登州城了,而登州對朝廷意味著什麽呢?登州是登萊地區首府,又是東江軍的後勤基地,還是大明唯一集火器研究和製造為一體的大型火器中心,因此,登州淪陷的政治象征意義和軍事實際價值都太大了,朝廷的臉麵也因此丟儘了!”孔有德仰起頭,目光呆滯地望著傻子,“首府”、“基地”、“中心”、“政治”、“軍事”、“象征”、“實際”、“意義”、“價值”等一堆詞匯原本都是與他無緣的,現在卻一下子湧進他耳中,居然還全聽懂了。讀書人看問題的角度就是不一樣,他們總能高屋建瓴,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核心關鍵所在,這讓苦思冥想多日卻一無所得的孔有德豁然開朗。聽懂之後,孔有德知道壞了,目前叛軍麵臨的形勢比他想象中的嚴峻百倍千倍!如此一來,朝廷勢必會不惜一切代價,派出大軍以雷霆之勢剿滅叛軍,絕不給叛軍留任何一點轉圜餘地。孔有德是叛軍首領,下場可想而知!說完後,傻子也知道壞了,老爹孫元化及張燾叔叔和張可大叔叔是死路一條,孔有德哥哥是一條死路,命運已經注定,他們都別無選擇。傻子眼淚唰地就洶湧而出,卻哭不出聲,哀傷欲絕的神態深深刺痛了孔有德那顆已絕望的心,孔有德情不自禁將傻子抱入懷中,雙臂摟得很緊。相擁無言,唯有淚千行,順著孔有德耳根和脖子往下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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