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孫元化義拒賊船(1 / 1)







花了幾天時間,孔有德總算回答了第一個問題,評估了叛軍目前所處的境地,然後他將自己的思考結論詳詳細細地與耿仲明說了一遍。耿仲明聽完後,一張黑臉嚇得煞白,全無一點血色,渾身血液似已凝固,整個人似已凍僵,隻有牙關在格格作響。孔有德連忙取來一床被褥將耿仲明從頭到腳裹住,卻見尿水順著其褲管正往下流淌,孔有德全然不顧,雙臂將耿仲明緊緊抱在懷裏,嘴裏不停叫著“耿二,耿二,你醒醒,你醒醒!”好半天功夫,耿仲明才“哇”地一聲哭出聲來,渾身顫抖個不止,尿水滴滴答答甩到地上。耿仲明隻哭了一聲,並沒號啕大哭,他彎起雙臂抓著孔有德摟著他的雙臂上,身子才漸漸不顫抖了,卻又察覺自己已經尿褲子了。耿仲明歎息道:“孔大,我們要死了。”孔有德默默地點點頭,沉默了一會,說道:“但我們總不能啥也不做。”耿仲明嗯了一聲,說道:“別鬆手,我害怕。我從沒這麽怕過。”孔有德也嗯了一聲,說道:“我也從沒見你這麽恐懼過,嚇得居然直接尿褲子了,還以為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呢!今天你嚇成這樣子,傳出去看你臉往哪擱!”耿仲明說道:“孔大,我在你麵前丟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後麵都快被你搗爛了,尿褲子算什麽。但你要是敢把你對目前形勢的評估往外說,我就不怕在外麵丟儘臉。到時候人都嚇跑了,登州城裏連鬼影都沒一個,我丟臉給誰看?”孔有德用腳將火盆勾到身前,邊烤火邊說道:“不扯淡了,我們談正事。耿二,接下來我該怎麽辦?”耿仲明說道:“既然形勢這麽嚴峻,你得馬上給自己正名,當大軍的督元帥,將大權抓在手裏。李九成沒這個威望,也沒這個能力來當大軍督元帥,他隻會些撒潑的本事,讓他當大軍督元帥,在朝廷雷霆攻勢麵前,我們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孔大,這不是能謙讓的事情,也不是講情分的時候。”孔有德沉吟不語,他講江湖義氣,造反是李九成發動的,現在將李九成從督元帥位置上拉下來,自己坐上去,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李九成是老熟人,李應元又在麾下任騎兵千總,孔有德還真拉不下這個臉。耿仲明勸道:“孔大,你對他講義氣,他會對你講義氣嗎?你可別忘了,吳橋兵變時,是他們父子將你捆到演武場,拿著倭苗刀架你脖子上逼你就範的,那個時候他怎麽不跟你講義氣?孔大,你自己也說過,李九成這個人又狂又屌,又心黑又手辣,骨子裏卻是個慫泡,大軍交在他手裏,你就不怕他臨陣脫逃?”孔有德雖然城府不深,但見識並不淺。吳橋兵變時,孔有德就是叛軍的直屬帶兵官,如果他要做這個督元帥,兵變後他就直接做了,李九成即便有李應元的支持,也無法與孔有德勢力抗衡。但孔有德明白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再說兵變也不是他發動的,因此當時就以“九成父子材武,且有首事之勳”為由,沒和李九成搶督元帥大位坐。雖說後來叛軍實際指揮權回到了孔有德手中,現在又打下登州,有了比較穩固的大本營,但造反豈是那麽容易的事?明白叛軍將麵臨極為嚴峻的形勢後,連耿仲明都被嚇呆、嚇尿、嚇哭了,叛軍會是什麽下場就可想而知。孔有德有自知之明,絕對沒本事扛造反大旗,李九成願意做督元帥就讓李九成做吧,反正孔有德不願意做這個出頭鳥!孔有德擺擺手說道:“耿二,你別說了,我沒本事扛造反大旗,就不坑東江兄弟們了。”其實孔有德想簡單了,他是叛軍直屬帶兵官,士兵都是他部下,即便孔有德將自己藏起來,讓跳得很凶的李九成當督元帥,在別人眼裏,尤其在朝廷眼裏,孔有德都是叛軍真正首領。孔有德將督元帥一職推讓給李九成,隻是自欺欺人罷了。耿仲明怒道:“孔大,督元帥這個位置,我坐都比李九成坐強,你還推讓啥?”孔有德說道:“你也別坐,槍打出頭鳥,你坐上去沒好果子吃。”耿仲明小聲說道:“孔大,我推你坐督元帥位,不是讓你當出頭鳥。”孔有德說道:“我知道。我不是小心眼,知道你沒那意思。”孔有德自欺欺人,又礙於情麵,不願意搶督元帥位來坐,一時真沒法說服。耿仲明便退而求其次,另外出了一個主意:“孔大,如果連你都扛不動造反大旗,李九成肯定更扛不動。那就乾脆點,我們一起推孫元化為王,由你,我,李九成那個慫泡一起輔佐孫元化共圖大業。”孔有德淺淺笑了一下,這是幾天來他第一次笑:“有點意思。耿二,你繼續說。”耿仲明說道:“由孫元化坐督元帥位,總比由李九成來坐要強得多。這樣雖然為孫元化做了嫁衣裳,白白便宜了孫元化,但隻要他上了造反這條船,以他的聲望和見識,利用上他的各種關係和火器技術,造反這碗飯我們肯定能吃得更久一些,說不定最後還能博個公候之爵呢!”孔有德笑道:“更有意思了。耿二,你繼續說。”耿仲明說道:“如果孫元化坐上督元帥位的話,他很可能說動王征、宋光蘭、吳維城、朱萬年、王銘、秦世英、梁之垣等一乾文臣加入造反大業當中。武將方麵,除了你我和李九成外,張燾肯定會聽他的,在張可大、王宏基、邵國柞等人中,他也能說動幾個。如此一來,造反陣容不僅強大得多,文武兩翼也均衡,造反成功性肯定要大很多。還有呢,孫元化身為登萊巡撫,下麵還有其它文臣武將,和下屬各城守備與衛所,他說動幾個的話,造反實力就更強了。”孔有德笑道:“耿二,這主意不錯,我讚同。”耿仲明也笑起來:“事不宜遲,孔大,我們現在就去通知李九成。”孔有德笑道:“你一身尿騷味,也就我受得了,就這樣去還不把李九成熏死了,哈哈哈哈。”耿仲明也不惱怒,說道:“那你給我找條褲子。”孔有德笑道:“你今天不怕別人笑話你和我穿一條褲子了?”耿仲明說道:“誰愛笑,就由他笑去,我本來就和你穿一條褲子,人家又不是造謠。”孔有德與耿仲明一起來找李九成,將推孫元化坐督元帥位的打算說了。李九成賭光了孫元化交給他去西北買馬的本錢,怕回登州交不了差,這才趕去吳橋找孔有德商議,正巧遇到吳橋知縣畢自寅和當地望族王與謙正在刁難孔有德部官兵。李九成利用士兵們被羞辱的委屈心理,和群情激憤的情緒,這才與兒子李應元一起唆使和發動了吳橋兵變,現在大權剛剛在握,不用擔心此事,沒想到孔有德與耿仲明竟然提出這樣的方案來。李九成既擔心孫元化未來追責,也不願失去督元帥大位,聽完就勃然大怒道:“孔兄弟、耿兄弟,我們幾個辛辛苦苦才拿下登州城,就將這個水嫩嫩的大桃子白白送給別人吃?孫元化何德何能,憑什麽來摘這個成熟桃子?你倆別說了,我不同意!”耿仲明謔地站起來,對李九成發火道:“李九成!你別儘想著稱王稱霸的好事,就憑我們幾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莽漢,造反能成功嗎?隻有讓孫大人出馬,登州城裏的文武官員和士兵才會與我們一道造反,孫大人還能兵不血刃地收編登萊地區各地方文武官員和軍隊,那樣造反才更有把握。”耿仲明這話說得光明正大,沒有私心,李九成也不好駁斥。李九成雖然貪戀權位,很享受大權在握、威風八麵的這種感覺,但他也對自己能不能扛得動造反大旗沒有把握。孔有德與耿仲明的這個打算,對他也沒壞處,能多吃幾天飯總是好的,因此李九成也有點心動了,但仍然擔心地問了一句:“那,孫大人要是揪著我賭光買馬的錢一事不放怎麽辦?”孔有德不由得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笑,說道:“孫大人要是答應跟我們一起造反,誰還會計較你賭輸錢那點小事。你這慫泡怎麽這麽拎不清!”被孔有德罵了,李九成卻尷尬地笑起來,露出一嘴大黃牙來。想想也是,輸掉一筆買馬的錢,這不是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嗎?李九成這才勉強答應了。孔有德與耿仲明一起來到巡撫大院,這是孔有德救下孫元化和傻子後第一次來巡撫大院。得知孔有德來找孫元化,傻子就從張可大那裏急匆匆趕回來,所以這次會談就多了一個傻子。孫元化雖然隻是舉人出身,但那是被科學迷住了,耽誤了科舉考進士。孫元化可不像自己兒子那麽呆那麽傻,他一眼就看穿了孔有德和耿仲明勸說他坐叛軍督元帥位的陰謀詭計,無非是幾個叛軍首領沒有造反的把握,希望借助他的聲望和關係擴充叛軍實力,好讓自己多吃幾天造反這碗飯罷了。造反這等謀逆大罪,那是要誅九族的!孫元化好好的一個仕紳大族,何苦要參與到這種賠上整個家族身家性命的事情中去?都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放眼曆史,又有幾個文人士大夫會起兵造反呢?孔有德和耿仲明根本不知道造反這事有多難!造反就要打仗,打仗打的就是糧餉輜重後勤,糧餉跟不上就會軍無戰誌,輜重跟不上部隊就缺武器裝備,而充足的糧餉輜重都是天文數字,負責後勤的官員都要愁死忙死,孔有德這種隻在前線打仗的中低級將領根本不知道後方籌集糧餉輜重的艱難程度。舉個栗子,袁崇煥隻斷了東江鎮八個月糧餉,就餓死了數十萬軍民,毛文龍因上門討要糧餉,就被袁崇煥密謀殺害了。像毛文龍這樣既有能力,又戰功赫赫的東江軍總兵都搞不定糧餉,最終還死於追索糧餉一事上,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幾個小角色,又有什麽本事搞得定糧餉?孫元化出任登萊巡撫後,對糧餉輜重籌集的難度就更有切身體會了:缺口巨大!為了補上缺口,孫元化沒少與東江軍繼任總兵陳繼盛,和副總兵沈世魁合作進行海上走私,獲利非常豐厚。但巨額的走私利潤,也遠遠不能保質保量地完成所需的糧餉輜重。實際上,整個大明的糧餉輜重體係都是這樣減質減量運行的,孫元化因補貼上了巨額的走私利潤,已經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當然,孫元化也有一點私心,那就是要實現他與徐光啟等人鑄造火炮、打造火車營的理想。可即便有巨額走私利潤幫襯,他還是裝備不起火車營。設想中,一個火車營4000人,其中2000人是戰兵,另2000人是輔兵,可他籌備了一年半,也隻裝備了孔有德部800人而已!不說叛軍兵力足不足,戰鬥力強不強,麵臨的對手怎麽樣,光糧餉輜重籌集這一項,孫元化就知道造反這事沒法乾。造反不僅需要一個強有力的軍事領導人,還需要一批能征慣戰的將領,孫元化很有自知之明,他根本不是軍事領導人那塊料,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幾個人不但沒文化,身上的流氓習氣還很重,怎麽看也不像是造反的大將之才。造反還需要極好的全國形勢,像秦末和元末那樣烽煙四起,集體推翻舊王朝,然後各支起義軍之間相互火並,看誰笑到最後。可放眼天下,除了陝西出現一撮撮流寇外,其它地方哪有一支像樣的造反隊伍?造反還需要突然性的時機,可吳橋兵變到現在都已經一個多月了,附近像萊州等一些重要城池都已經戒備森嚴,重兵防守,哪還有一點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時間與空間?孔有德與耿仲明都想得太簡單了,他們隻是中國最底層的礦工出身,哪裏懂得士大夫們的想法,還以為督元帥之位對孫元化有多大誘惑,卻根本不知道這是士大夫們唯恐避之不及的毒蟲猛獸。孫元化腦子又沒壞掉,自然就乾脆利落地一口拒絕了,寧死也不答應與他們一起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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