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隱入塵埃(1 / 2)






風雪交加,身心疲憊的眾將士在秦慕陽的悉心寬慰之下,隻得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繼續趕路。</p>

雲舒率領十幾人斷後,掃除痕跡,有幾個癱倒路邊的兄弟被近衛兄弟背起,繼續前行,好在風雪天亮的比平日要晚了許久,直到進了呂梁山深處,河穀中有山脈阻擋,少了風雪,瑟瑟發抖的眾將士才算看到了些許的希望。</p>

前行探路的近衛總算找到了輜重營的胡大錘,所備的隻有乾糧,不敢生火,可是有總勝於無,再說此刻已是天色大亮,隊伍隻得在山穀中隱蔽休息。</p>

雲舒趕到,四下打量這處山穀,兩側山梁猶如兩隻巨掌將穀底籠罩,穀外雪花紛飛,而這裡倒是極少。</p>

雖是險地,但也沒法子,隻得等兄弟們恢複體力,否則如遇危險,便成了案板魚肉。</p>

雲舒在穀口處就著草草吃了一點乾餅,秦慕陽靠近雲舒在背風處挨坐在一起。</p>

雲舒低聲問道:“慕陽,朝廷兵馬為何夜襲你們?”</p>

秦慕陽英俊的臉色此刻已是滿臉疲憊,苦笑道:“少主,朝廷真的好算計,個個番衣番帽,突厥打扮,從背後和南邊突然殺到,擺明了就是假扮番賊,將我等置之於死地。也多虧少主早有算計,西岸長城西北沒有賊寇把守,如若是平常季節,我等會無一生還。”</p>

“損失了大概有多少個弟兄?”</p>

雲舒不問則罷,一問之下,秦慕陽雙目沁淚,哽咽著道:“跟隨我們的真的是些好弟兄,個個悍不畏死,單憑著一股蠻力與哪些兵卒廝殺,倒下去了連同降卒近千個弟兄,隻回來了區區不到三百人。”說著,秦慕陽的熱淚滾滾而下。</p>

此刻滿身血汙的雲峰也在二人身邊坐下,斜倚著冰冷的巨石喃喃道:“少主,慕陽按照你的吩咐將一個身材相貌與慕陽相仿的梁國士卒,殺死後更換服飾,懷中塞入官憑,借屍還魂,不知能否騙過朝廷?”</p>

雲舒聽罷,久久不語,一種複雜的眼神望著天空中的雪花。</p>

無情的風雪吹打在雲舒的臉龐,零散的長發在寒風中飄蕩起伏,魂穿,該死的魂穿,與這個時代是那麼的格格不入,自己晃然一無所知,一無所有,何等的造化弄人,何等愚昧無知,何等的荒唐可笑。</p>

依附於自己,給他們帶來的是什麼,是顛沛流離,是居無定所,是聚眾造反,推倒這個封建的王朝,骨子裡根深蒂固的主仆之彆永遠也很難改變,就像後世見人就膝蓋酸軟的奴才一樣,除非有一個天下大同的文化傳承,有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製度,否則一切都是空談,是臆想而已。</p>

自己的魂穿,給這個世界帶來了什麼,什麼也沒有,反而是近千條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消失。</p>

一個月後龍王山。</p>

雲清,雲峰,秦慕陽自從秘密回歸以來,倒是一切如舊,鐵豹營也早就歸隱於後山。</p>

可是令人膽寒是雲舒自從回歸以來便再也沒有說一句話,龍王鼎上更是不準任何人踏足半步。</p>

雲清幾次意欲探視,皆被雲舒推搡而出,怒目而視。</p>

多日後。</p>

眾人再也按捺不住,冒死聯袂而至龍王鼎上,四處找尋均不見雲舒身影,雲清更是心急如焚,瘋魔般施展攀岩功夫,最後在山後懸崖處發現端倪。</p>

呼喚眾人後,隻見百丈懸崖邊上整整齊齊放著一摞衣物,雲刀下壓著一封書信,秦慕陽迫不及待的伸手拿起,拆開讀來,隻見其書曰:</p>

諸位兄弟,自從我闞雲舒恢複神智以來,盟兄弟不棄,舍生忘死,肝腦塗地,餘心難安,實不忍眾兄弟陪我亡命天涯,餘今決意,追隨先父而去,侍奉先父於九泉之下,如眾兄弟貪念往日恩情,就好生存活於天地之間,我與先父天上見之足慰平生矣!</p>

闞雲舒本就該死,如今償他人所願,朝廷定然會為我江淮軍昭雪,你等便可堂堂正正頂天立地於世間,如心中有我闞氏父子便聽吾言,化整為零後分散於江淮各地,娶妻生子,繁衍後代,也不枉人間一遭。</p>

父怨死,母早喪,雲舒無牽無掛,舒乃一不祥之人,王屋村,陸家莊,龍王山,偏頭關,死者冤魂縈繞雲舒心頭,一死百了,再無事端。</p>

餘有幾事交代,望眾兄弟念舊情遵循之。</p>

善待米環及族人,獵鷹可百裡示警,豢養鷹隼者謂之奇人,可至海州地好生安置。</p>

清弟,切記為兄之言,與綠萼成家立業,繁衍生息,並替我寬慰若雲,讓其尋良夫托付餘生,替我而活。</p>

峰哥,慕陽雖非家父所生,也乃假子,散金錢慰死者,率餘眾歸於江淮,方正,樂魚無憂兄已去海州安身,所帶金錢足可安然一生,打魚撒網於東海之上,繞兒膝下於朝日之中。</p>

吾無憾矣,各位兄弟,來世雲舒再與諸位把酒言歡。</p>

闞雲舒絕筆</p>

昔日江淮軍眾兄弟聞聽著秦慕陽如泣如訴的雲舒絕筆,早就癱坐在崖頭之上啕嚎大哭,泣不成聲。</p>

雲清,雲峰齊齊跪倒在懸崖邊上,默默翻看著雲舒所留之物,雲刀,指刀,三棱刺,白色皮裘,羊皮與圖。</p>

一片陰霾籠罩在龍王山上下,諸位兄弟說什麼也要尋得雲舒屍骨,入土為安,否則眾人哪個會心安?</p>

果然懸崖下在一堆屍骨中找到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首,身材,穿戴,肌膚的白皙度可以確認是闞雲舒無疑,眾位兄弟再次跪地哭拜暈厥者不在少數。</p>

痛定思痛後,雲清,雲峰率領眾人將骸骨煉化,紅色包裹收納後,便在初春之夜按照少主信中囑托各奔東西而去。</p>

偏頭關之戰半月後。</p>

長安皇城太極殿,李二穩坐朝堂,今日臨朝,文武五品以上官員分列兩邊,李二威嚴正坐。</p>

兵部尚書杜如晦出班奏道:“啟稟聖上,昨日兵部接北部晉西偏頭關守將常自孝塘報,新任遊擊將軍雲舒尊聖命率眾北上一舉收複偏頭關,梁師都部,突厥部不甘後突然夜襲,雲舒率眾抵抗,終是寡不敵眾,全軍覆滅,常自孝將軍趕到時為時已晚,拚死從突厥部搶奪回的屍首,從隨身攜帶的官防文書確認雲舒將軍業已戰死。”</p>

朝堂嘩然,李二臉色更是難看,重重一拍龍椅怒道:“賊子大膽,梁師都宵小之徒,屢次三番攛掇突厥部犯我邊界,劫掠我百姓,屠殺我官兵,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定要將其生擒活捉,已解朕心頭之恨也!”李二聯想起渭水之恥,很是不悅,對雲舒之死一概不提,小小一個遊擊將軍猶如過江之鯽,多不勝數。</p>

房玄齡出班奏道:“聖上,遊擊將軍雲舒及九百多個將士殞命沙場,該如何慰撫請陛下示下。”</p>

李二臉色凝重,看不出絲毫變化,正言道:“雲舒將軍乃是昔日江淮軍闞棱之後,據查這闞雲舒本性癡傻呆愣,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怎會統領兵馬,難道不會是有心從中作梗不成?傳諭擢令中書省,門下省,民部,吏部,兵部核查後頒發旨意,如若真的是有冤屈,依律昭雪,昭告天下。手下將士按慣例加倍封賞,免除徭役。如若是有心人假冒,夷三族,以儆效尤!”</p>

房玄齡望了一眼如老僧入定般的秦瓊,殿下眾位臣子都慌忙間齊聲迎合,也隻得躬身附和道:“陛下聖明。”</p>

此刻從朝班中站出一人,麵如重棗,身材高大,一甩袍袖朗聲道:“陛下,如此避重就輕,怎可治理天下,有功不賞,有過不罰,何以服眾?”</p>

李二見此人出列,心中就是一驚,不失禮儀的緩聲問道:“魏愛卿,此乃何意啊?”</p>

“陛下君臨天下,當仁義治國,昔日江淮軍舊部輔公炻反叛,假若闞棱,吳王皆是反賊,又何故投靠朝廷,再說江南平定,這闞棱當屬首功,姑且不論此後人得失,難道皇家就可隨意奪人家產錢財而如此心安理得?”三品諫議大夫魏征義正辭嚴,毫無避諱皇家顏麵。</p>

李二麵色陰沉怪異,有些心虛的望著殿下臣工,麵帶惱怒魏征的同時也不免沉思良久,最後自圓其說的哈哈一笑道:“魏愛卿言之有理,這江淮軍杜伏威,闞棱,王雄誕等人乃昔日梟雄,為我大唐出生入死,該查明緣由,按律封賞,否則會令天下將士寒心,無忌,玄齡此事由你二人負責查證,昭告天下。”</p>

長孫無忌,房玄齡趕緊出班躬身領命。</p>

“魏愛卿直言納諫,心係大唐,朕心甚慰,各位臣工當如魏公,兢兢業業,恪儘職守,造福萬民!”</p>

文武百官齊聲應諾。大殿之內總覺得有一種詭異難測的氣氛籠罩。</p>

不日,大唐境內儘人皆知,尚書省,門下省頒發詔書,曰昔日江淮軍大將軍闞棱乃是冤死,昭雪以示清白,諡號為烈,追封齊州開國縣公,其子從五品下遊擊將軍闞雲舒為國捐軀,追封從四品上破虜將軍,莒州縣男,於齊州城南玉嶺山修建父子廟,供後人觀瞻。</p>

小將軍王雄誕衷心有加,被反賊勒死於丹陽,追封丹陽太守,諡號為義,其子王正果封為越州都督,從五品下等等等等褒獎之詞。</p>

渾渾噩噩,居無定所的魂穿之人闞雲舒從此銷聲匿跡,歸於塵埃,相忘於江湖之中。</p>

正所謂世事無常,人生如夢,真正壓垮雲舒的是跨越茫茫千年的意識鴻溝。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雲舒無情冷漠的眼神中消逝,雲舒是個軍人,骨子裡渴望的是和平,雖然從來沒有對死亡的懼怕,可是無形的道德綁架,良心發現,折磨的他再也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世界。</p>

影視劇,小說中所描繪的鮮衣怒馬,封侯拜相,衣錦還鄉,快意恩仇越來越是遙不可及,心中對哪些依附於自己的生死兄弟們那種視死如歸凜冽的眼神,對雲舒來說是種無形的枷鎖,可憐可歎的同時又有些可悲。自己穿越千年給他們帶來的是什麼?雲舒捫心自問,沒有,什麼也沒有,有的是一個個枉死的冤魂。</p>

所以雲舒選擇了逃避,芒鞋竹杖,孑然一身,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哪些兄弟從此也不必為效忠所羈絆終生,可以無憂無慮的生活著。自己也可以放下包袱,來看看這個真正的大唐。至於王若雲,楚嫣兒等人雲舒既然已經決意死去,就不想拖泥帶水的橫生出那些彆樣的漣漪,他們是這個時代的人,而自己是個另類,格格不入的思維碰撞下的結局是禍不是福,還是各自安好,自求多福吧!</p>

對於女人,雲舒提不起半點的興趣,日久生情是有道理的名言,再深的感情都經不起時間的打磨,哪些海枯石爛,忠貞不渝的故事,也隻是一個故事,是的隻是故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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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元年,春。</p>

長安城東南三十裡滻河西岸鳳棲坡,此地東臨滻河,西依東陵,雖是山清水秀,卻也人跡罕至,難見人煙,皆因延興門東南墓地成群,陰氣濃鬱,然而就在這坡嶺縱橫,鬆柳密布,滻河西岸蘆葦飄飄之間,有一處農莊,名曰鳳棲莊。</p>

荒草淒淒,雜樹掩映,十幾戶破落佃戶雜居在坡上坡下,或者在農田旁,抬頭見天,四麵透風的破舊草房無處不透著淒涼苦楚,破衣爛衫衣不蔽體的莊戶人在瑟瑟風中顫抖著萎縮在草堆中,掀開翻花的破袍子從夾縫中尋找著虱子跳蚤,黑漆漆的指甲蓋一擠,發出啪的一聲虱子爆裂的聲響,心中抒發出一陣快意,仿佛大仇得報的酣暢。</p>

沿著滻河西灘,前行四五裡地有一高崗,崗上雜棘橫生,裡出外拐,偶爾幾株翠鬆掩映在泛白的樹叢中,給這片荒無人煙的關中大地憑添了幾分生氣。</p>

崗前雨水衝刷出來的一處溝壑中堆積枯枝敗葉,外人不注意的是朝陽處有一黑洞洞的洞口,洞口邊坐著一個衣衫襤褸,滿臉汙垢下掩蓋著一個秀麗的小臉,瘦小羸弱的身軀微微有些發抖的小姑娘,八九歲光景,不時的抽動一下就出兩道清鼻涕的小鼻子,聚精會神的在地上寫畫著什麼。</p>

這時從草洞中伸出一個同樣滿臉汙穢的腦袋,是個男孩,年齡大些,翹頭一咧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有些急切的問道:“妹子,瞎叔還沒回來?不會扔下咱們不管了吧?”</p>

小姑娘抬起一對迷人的眸子看著男孩,有些生氣的道:“哥哥,不許這麼說瞎叔,瞎叔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才不會扔下我們呢?”說著努著小嘴故做生氣的樣子。</p>

小男孩爬在洞口,一攏雜草般的亂發,咧嘴笑道:“愁兒,哥不是擔心嘛?”</p>

小女孩站起身來,嘴上雖如是說,心裡也是有些擔心的掂起穿著草鞋如柴的小腳向遠處看去。</p>

男孩爬出草洞,牽起女孩乾瘦的小臟手,一同向遠處眺望。</p>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西邊日頭落下,兄妹二人滿眼落寞的偎依在草洞旁,那種令人恐懼的結果再也不敢提及,頹廢,無助,淒涼的坐著,任憑傍晚的寒風在早就沒有了知覺的身上略過。</p>

“瞎叔——”一聲近乎撕心裂肺般的叫喊聲中,小姑娘猛然間起身便跑,誰知麻木的雙腿早已不聽使喚,一個趔趄便栽倒在冰冷的土地上,磕破了嘴唇和著口水流下了兩道殷紅。</p>

小男孩拉起摔倒的妹妹,便踉蹌著向前方奔去。</p>

遠處地平線上露出一個金毛獅王般的碩大頭顱,不,應該說是頭頂著一蓬亂草的人影,來人漸漸走近,見其人發如蓬草,衣衫條條綹綹,卻裹的是裡三層外三層,臃腫的如同一團破抹布,手拄黑不溜秋的一根木棍,臉上更是讓人望而生畏,右邊獨眼宛如經年樹疤,淩亂如草的長發打著卷的遮擋住了哪隻約隱約現的,昏暗無光能夠看路左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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