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離開玩具廠,並未立刻返回工地。
而是將殘破的二手桑塔納,停在黃泥崗東門的路邊,坐在車內點了支煙。
跟程光談完話,他內心做的決定,跟對徐飛說的一模一樣。
但東山人有個根深蒂固的觀念:唯有當官才能光宗耀祖。
自從調到農機站,他每一天都在期盼,希望早日被平反。
如今不僅官復原職,還有機會更進一步……
老徐吐口煙霧,從副駕駛座翻出一張光碟,摁進VCD。
『今天我、寒夜裡看雪飄過……』
『懷著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
『風雨裡追趕……』
『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
『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
『一剎那恍忽、若有所失的感覺……』
『不知不覺已變澹……』
『原諒我……』
『背棄了理想……』
「從今天起,努力搞工程,到時候弟兄們每人一套房,各個都能討個老婆!」
老徐握緊拳頭,打算擰動車鑰匙。
驀然,左側有人拍打駕駛室車窗。
下意識扭頭。
一個滿臉橫肉的大臉盤子映入眼簾。
對方驚喜的一拍大腿,「營長,好久不見,您咋在這,都開上小轎子了!」
「……」
「你們快來啊,真是營長!」
呼啦啦。
伴隨呼喚,十幾個魁梧漢子,不知從哪鑽出來,瞬間將桑塔納擠得就像海裡的獨木舟,瘋狂搖擺。
老徐忍不住再次點支煙,深吸一口。
他已經習慣了。
甚至可以說,波瀾不驚。
畢竟還有比這更離譜的。
就像前天淩晨,一個老戰友忽然掀開他被窩,滿臉驚喜,「咦,營長,你咋在這?!」
若非認識對方,他差點以為遇到神經病。
唯一不好的是,這些戰友,有的熟悉,有的看著熟悉,有的聽名字熟悉,但也有……似乎徹底忘記,完全想不起。
『難道,我年紀輕輕,記憶力就開始衰退?』
老徐嘆口氣,擰動車鑰匙,順便拍拍車頂,「都坐好,開車了!」
……………
晚上十點。
鐵皮玩具廠。
大馬走進辦公室,「廠長,曾大河那邊已經安排好。」
「老徐那邊呢?」
「等他睡醒,胡誌軍會跟他解釋,就說他和縣首富也有仇。」
「嗯,黑虎去縣城了?」
「去了,這會應該到了。」
徐飛點點頭。
毆打縣首富,並不需要黑虎背鍋。
黑虎背的是另一個。
……
晚上十一點。
黑虎打來電話。
「小徐廠長,曾大河的兒子曾浩然,出國留學了。」
「就他那拿英格蕾絲當漢語拚音讀的水平,能出國留學?」
「他姥爺做了東山教育主管,當天就辦完手續。」
「……」
徐飛從未打算,把汙蔑自己精神病的同班同學曾浩然怎麼樣。
隻是想鑑別一下,雙方到底誰才是『精神病』。
湊巧,軍工廠的江濤,拿臨城地皮換訂單。
臨城領導交付地皮後,打電話套交情、談招商,對方幫忙推薦一位叫楊什麼永信的精神科知名大夫。
並拍著胸口保證,一鑒一個準!
徐飛當時就決定,先把曾浩然送過去,如果對方是精神病,那咱不用測,肯定沒問題。
「可惜了。」
「小徐廠長,不用綁他,我也就不用進去了吧?」
「嗯,你先回工地,等下次有機會,再給大表哥帶個話。」
「???」
「開個玩笑,別當真。」
「……」
徐飛掛斷電話,拿出針對曾大河製作的計劃。
「抓不到曾浩然,效果就差了些。」
大馬點點頭,「是啊,氣死人不償命,少了他兒子這一環,估計氣不死了。」
………………
次日。
縣首富曾大河,因剋扣工資、拖欠工資,被自家員工打進醫院的消息,轟動整個小縣城。
大難不死的曾大河,從縣醫院醒來,乍聞此消息,氣得直翻白眼。
前來匯報的項目經理,臉色糾結,不知該不該繼續講。
「說啊!」
「好的老板。」
項目經理潤潤喉嚨,「今天早上,天還未亮,就有一群壯漢,開著咱們工地上的車,帶著咱們工地上的證件,來圍堵咱們公司大門,全都高喊:還我血汗錢。」
「佛爺我乾了十幾年工程,今天算是長見識了。愣著乾什麼,報警啊!」
「治安局領導…您小舅子來過,說不好辦。」
「哪不好辦?」
「這群人互相指認,甚至亮出上工記錄,別說圍觀群眾,就連您小舅子都信了。」
「……」
「後來徐大友出麵,說咱們縣好不容易迎來一家外企,不能因為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給咱們穀城縣造成負麵影響,當場掏錢就把事解決了,還給討薪者安排了新工作。」
「這一唱一和,合著演戲罵我呢?」
「不,他們趁機把車全開走了。」
「???」
「咱們工地上的大部分車,都是組裝或者改裝,沒證件,哪怕被路人開走,對方說是他的,一旦起糾紛,咱也隻能硬搶回來。更何況,這群人互相指認,說的頭頭是道。」
「……」
「老板,咱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搶回來!」
「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