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已經掛好了,拍過片子了。”許宏才這時候才想起看向對方。
搭話的是個中年人,麵相和善。他身邊坐著的中年女人,則緊皺眉頭。兩人後頭還站著個小姑娘,比小區裏見到的那個年紀小,估計是高中生,也可能是初中生。
“拍過了就好。不過有的好等了,一個小時起碼的。”中年人說道,“你做什麽工作的呀?經常出差?”
“嗯,我”許宏才和那小姑娘視線相觸,對方微微睜大眼睛,“我做外貿這塊的,公司做設備的。”
“哦,往國外賣設備的,那厲害了啊。咱們國家現在好多東西都能自己造了”中年人好像來了談興。
許宏才看向了中年人,“嗯。我原來就是做進口代理的,現在轉出口了。”
“是嗎?做的什麽設備啊?”中年人興致勃勃。
“人家不舒服呢,你那麽多話。”
中年人回頭看老婆,“他這是外傷,外傷就是要分散一下注意力。古人還有刮骨療毒,關公就是一邊下棋,一邊治外傷。”中年人振振有詞,“你是胃疼,不一樣。”他轉頭給許宏才介紹,“她大冬天的吃棒冰,夏天剩下的幾根棒冰不舍得扔,拉了一晚上,還不肯來醫院呢”
“你行了行了”中年女人還想要說什麽,卻是捂著肚子,趕緊往廁所衝去。
“不知道第幾趟了。吃了腸炎寧都沒用。”中年人搖搖頭,“就是不聽。去年就來過兩次急診。不吃教訓,嘴饞。都不是年輕人了,腸子以前還開過刀,還這樣。”中年人說到此,話鋒一轉,看看周圍,對許宏才壓低聲音道,“我跟你說,你要骨頭傷得嚴重,別在這裏看。去一院。三院這邊內科是好,做點肚子裏麵的手術也好,但骨科不行啊。粉碎性骨折那種還是到一院去。我不是醫托啊,就是我有個同事也是骨折,在這邊沒看好,還是到一院去重新給開刀的。一院的骨科全國都有名的。這邊就不行了。”
許宏才也想要去其他醫院看。
他勉強笑了笑,“我太疼了,忍不到那邊。”
“那你開點止疼藥,再去一院。”中年人隨口道,“哎,我就是個建議。怎麽看還是在你。最好是小傷,這邊能看好就好了。”
“是啊。”許宏才點點頭。
這麽說說話,他精神恢複了不少。握著礦泉水瓶,許宏才將手機掏出來,“我把錢轉給你吧。”
“就兩塊錢的事,不用麻煩了。”中年人擺手,“大家都是看病的,互相照顧應該的。”
許宏才終於是露出了笑容,“嗯。剛都沒問,你什麽工作的啊?”
“我就一個看倉庫的。”中年人笑笑,“比不上你們這種懂技術的。”
“我也隻是銷售,跑跑業務,不懂什麽技術。”
兩人閒聊著,和周圍苦大仇深的病人及病人家屬格格不入。
話題總有結束的時候。
中年女人還沒從廁所回來。
許宏才關心了一句,中年人也是有些不安。
“我過去看看吧。這邊座位”
“你把包放這兒吧,我幫你看著。”許宏才道。
等中年人快走著離開,許宏才才想起那個小姑娘。
他一轉頭,見那小姑娘還站在原處。
剛才許宏才和中年人閒聊,這小姑娘也是靜靜地站在後頭一聲不吭。中年女人去廁所,她也沒陪著去。
許宏才道:“你不坐嗎?你爸媽可能要過一會兒才”
他話說到一半,發現那小姑娘的部分身體和座椅靠背重疊著。
剛才中年人坐在那兒擋著,許宏才也隻當是父女親近,小姑娘靠著中年人站著,這會兒他才發現這奇怪的距離感。
應該說,正因為這距離感,許宏才才會將這個小姑娘當成是中年人的女兒。
許宏才的身體頓時僵住了。
剛才短暫忘記的疼痛重新回歸。
小姑娘盯著許宏才,沒有移開視線。
許宏才張張嘴巴,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他的手握著輪椅扶手,下一秒,他反應過來,有些笨拙地想要去移動輪椅。作為第一次坐輪椅的人,許宏才摸索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怎樣讓輪椅動起來。
他急得想要站起,但腳的疼痛又讓他動彈不得。
“哎,你報告出來了。”護工正巧在此時走來。
許宏才有種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覺。
中年人也攙扶著自己的老婆回來。
兩邊撞在了一起。
許宏才的身體被擋著,他沒聽到中年人說什麽,隻感覺輪椅動了動。
可以走了。趕緊走。
許宏才心裏叫嚷著,卻是不敢抬頭,再去看那個小姑娘。
輪椅在原地扭了幾下,護工才將輪椅轉了向,避開了中年人。
中年人扶著老婆坐下後,奇怪地看看許宏才。
“剛才跟他說話他又沒反應了,是不是又疼得厲害了啊?”
“你管別人那麽多。”他老婆有些虛弱地說道,“去幫我買瓶水。真是的,把水給別人”
“我說啊,你們當心點啊。”兩人身後忽然傳來聲音。
兩人一起回頭。
“剛才那人,對著空氣講話呢,還當是你們女兒。”坐在後頭的病人家屬認真說道。
中年人目瞪口呆。
“他可能不光腳受傷,腦子還有毛病。”
中年女人立刻道:“讓你跟人家搭話。你認識他嗎?就隨便搭話。”
“也沒怎麽樣啊”中年人委屈。
“等怎麽樣了,就晚了。你不知道三院這邊前段時間還有個精神病跑出來殺人啊。”中年女人急道。
“還有這種事?”中年人驚訝。
“對啊,都上新聞了。”後頭的病人家屬接話。
“所以說啊你趕緊去給我買水,不要再隨便跟陌生人搭話了。”中年女人剛中氣十足地說了幾句,又萎靡了下來。
“講不定真是有東西。”另一個病人也加入了這話題,“昨天冬至呢。講不好啊”
“媽,什麽年頭了,你還說這種封建迷信。”
“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
“行了行了。老祖宗還說喝符水呢,你不還來醫院看病嗎?”
“那不一樣。”
話題被強行終結。
中年人愣愣地拿著手機去找自動販賣機,但他仍然有些記掛許宏才的事情,往許宏才離開的地方看了幾眼。
自然,他已經看不到許宏才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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