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英委屈地哭了幾分鍾,黎雲無從安慰,隻能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哭泣。
黎雲已經確認,屋子裏沒有人,宋英英的家人並不在家。他在確認了這點之後,就不獨自行動了。
這裏畢竟是宋英英的家,而不是陌生人的房子。他們此行也不是為了什麽惡鬼或死亡事件,他陪著宋英英來找她的家人,自然以她為優先。
宋英英哭了幾分鍾後,漸漸止住了眼淚。
她順手拿了桌上的抽紙,將眼淚擦乾。揉成一團的紙巾被她隨手扔在了茶幾邊的垃圾桶中。
黎雲盯著那小垃圾桶中唯一的一團白色垃圾,視線凝固。
這樣……不太好吧……
宋英英父母回來要是看到垃圾桶中多出的紙團,會不會生出疑心?
也可能宋英英的父母比較粗心,不會注意到這一點。
黎雲正這麽想著,就見宋英英又抽了紙巾,狠狠擤了鼻涕。
黎雲無語。
一個紙團或許不會引起注意,兩個……
刷。
宋英英又抽出了一張紙。
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打量客廳。
木地板、茶幾、沙發都沒有改變,隻有電視機,換成了掛在牆上的液晶屏。原來的電視櫃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白色長條矮櫃。家裏原來的電視櫃內塞滿了dvd、vcd,還有好很多爸媽舍不得扔掉的舊磁帶。這些東西也隨著電視機櫃一起消失。
陽台上多了幾盆植物,是這幾年時新起來的多肉。宋英英也叫不出那幾盆多肉的名字。她能認出多肉,還是因為三院神經內科的小汪醫生喜歡侍弄花草,在辦公室和診室裏養了幾小盆肥嘟嘟的多肉。家裏養的多肉和小汪醫生養的又不太一樣,不僅種類不同,還不像小汪醫生養的那麽肥碩可愛。
陽台上還曬了兩件厚外套。有一件西裝,她能認出來是以前爸爸長穿的,居然還在。其他的衣服……
宋英英看到了陌生的校服。
山南初級中學。
是她學校的校服,不過這淺藍色的樣式,和她以前的校服截然不同。
真好看。
她以前的校服特別土,同樣是運動服,卻是給人完全不同的觀感。
宋英英下意識轉過頭,不再看那件校服。
她扔掉了手中的紙團,噌的一下站起來,往臥室跑。
“我爸媽不在家嗎?”她邊跑邊問。
黎雲跟在後麵,回答了一聲。
主臥空著,沒人。
床上的大花被單和沙發上的大花罩子是一個風格的,也都讓宋英英感到熟悉親切。
主臥的變化不算大,大家具都沒有換。被子從以前的厚棉被換成了蓬鬆輕柔的羽絨被,在床頭鼓脹成兩個刀切饅頭的樣子。旁邊的床頭櫃上不再放著報紙雜誌,而是換成了兩個插線板,上麵都插滿了插頭,零零總總,能看出不同的牌子,還有個蘋果的平板躺在旁邊。臥室內的小電視也換成了智能電視。原來塞了雜物的電視櫃一樣被處理掉了。
宋英英還記得那電視櫃上原本擺放著他們一家三口的好多照片……
宋英英腳步一頓。
和壁掛電視相鄰的位置,那牆麵上,掛著塊公告板,下麵便是書桌。這是她爸媽的書桌,也是媽媽的化妝台。
如今,書桌仍在,化妝品沒了,爸媽工作用的書啊文件啊紙筆啊,也都沒了。散在桌上的是幾本高中學校介紹,書頁都被折過。堆在書桌角落的一疊書,從書脊上看到的書名都是小學數學、小學語文之類中的內容。牆上的公告板,正中的工作日程表好似和原來一樣,隻是周圍多出了一圈色彩斑斕的照片。
宋英英的心顫抖了一下。
她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了那塊花花綠綠的展覽板前。
一圈的家庭合影,爸爸、媽媽,還有,兩個陌生人……
父母在照片中笑著,能看到歲月留在他們臉上的痕跡。
兩個陌生人也在一張張照片中成長,能看出兩人的年齡差。大的是哥哥,現在應該要中考了;小的是妹妹,還紮著雙馬尾,嬰兒肥都沒退去。哥哥的照片不少,但相比於妹妹,就少得可憐了。那女孩跳過芭蕾、玩過滑板、拉過小提琴、學過書法和繪畫,在大海邊和沙漠裏肆意地笑,穿著打扮猶如一個小公主,每張照片上相同的雙馬尾被不一樣的漂亮發圈綁著,頭上還總少不了閃亮亮的發卡。
家庭合影環繞著的日程表上,則標記了兄妹兩個考試、家長會、春秋遊、運動會、補習班和興趣班的時間,滿滿當當,全沒有以前爸媽的工作記錄。
也……沒有她……
宋英英的身體晃了晃。
爸媽仍然住在這裏,但這裏,似乎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宋英英慌亂起來,飛也似地衝出了主臥。
黎雲都沒能拉住她,眼睜睜看著她埋頭衝進了隔壁的次臥。
次臥麵積小一些,放了高低床。下麵的床堆滿了毛絨玩偶,床上用品是整套的小豬佩奇,上麵的床乾乾淨淨,沒什麽多餘的東西,隻在床沿位置搭了件換下來的睡衣。書櫃裏的書全是初中和小學的讀物。兩張書桌並排擺著,一張整齊,放著初中的東西,一張淩亂,放著小學生的用品。
宋英英的腳步停在了臥室門口。
窗戶,換了。推拉窗換成了移窗,和小區裏的其他人家差不多。窗簾也換了,原來的綠色草葉圖案窗簾換成了素雅的棕色花紋。她那張帶書架的大書桌沒了。原來的玻璃書櫃也換了更大的一個。鑲嵌式的衣櫥沒有變,但在衣櫥門上粘了掛鉤,那上麵掛著不屬於她的小女孩睡衣,門上還殘留著貼紙被撕掉後殘留的斑斑痕跡,那痕跡也不屬於她。
這不是她的房間。
這裏,沒有殘留任何她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宋英英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手按住了門框。
她感覺到了手指下的粗糙。
低頭看去,那門框上刻了劃線。
宋英英瞪大眼睛,貪婪地看向那些劃痕。
她的身高——
從幼兒園小班到一年級、二年級……一直到上初中的頭一年!
隻有她的身高!
宋英英眼眶中盈滿了淚水。
她餘光注意到了牆麵。
牆上貼著獎狀和小孩的書畫作品。
宋英英在那上麵看到了陌生的兩個名字。
宋冬青和宋……安安……
宋英英看著“安安”兩個字,一陣恍惚。
她的……弟弟和……妹妹……
那個梳著雙馬尾、笑時兩腮都鼓起來的小姑娘,原來叫宋安安。
宋英英茫然了,全部的心神都好像被這個名字奪去了。
她的父母,有新的女兒了。
一個健康成長的女兒。
他們給了這個女孩,她以前沒有的寵愛,這女孩體驗過她所沒有體驗過精彩斑斕的人生。
而且,這個女孩會健健康康地繼續活下去。
她的時間卻是永遠定格在了十四歲。
她……已經死了……
她……早就死了……
宋英英抓著門框,門上的刻印壓在掌心,好像燒紅的烙鐵躺在她的皮肉上。
黎雲感覺到了不妙,伸手拉住了宋英英。
宋英英一個激靈,轉頭無措地看向黎雲。
黎雲頓了頓,“我們走吧。”
宋英英沒回答。
“還是,在這裏等他們回來?”黎雲征詢宋英英的意見,小心地打量著宋英英的神色,也感知著她的情緒。
宋英英並沒有發狂,隻是陷入了一種極大的悲傷之中。
黎雲設身處地地想想,若是他時隔多年回家,看到自己存在的痕跡全然被抹去,家中有了新的成員,恐怕也會和宋英英一樣失落痛苦吧。
旁人無法撫平這種痛苦。
家人是無可取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