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在磨合中前進(2 / 2)

國姓竊明 浙東匹夫 2255 字 2023-06-06






不過朱樹人並不覺得自己有同時得罪所有人,所以他不動聲色地問:“你何以覺得此番變法,有同時得罪士紳和百姓?此法明明是利於百姓的,徹底廢除了農籍百姓的丁稅,卻絲毫沒有增加負擔!多繳的錢糧也是替代他們原本該服的徭役的,怎麼看負擔都是隻減不增。”

姚啟聖委婉地說:“殿下仁德愛民,學生豈能不知,但是殿下所定“農籍百姓田畝下限”之法,今年雖未正式實施,可將來終究是對田地較少的自耕農負擔加重的,類似於倒退到了兩晉南北朝的占田製、均田製。

占田製均田製下,也是朝廷核定每個丁口理論該當占田多少,並且按該理論值納田賦,隻不過當時指標較高,魏晉時為正丁占七十漢畝,唐初占四十唐畝,折合今日大明麵積,也約有二十畝。

殿下所定下限,隻是比唐人寬鬆了一半,同時對上限不加封頂,多占多納、履畝而稅。但說到底,這個下限原為大明此前所無,無知百姓未必能領會殿下的良苦用心,一旦有怨聲,又被士紳利用,形成合力,恐怕不易各個擊破。”

士紳是肯定有人會反對的,因為大明原先不用士紳納糧服役,現在至少要納糧交錢了,士紳在農業稅和代役錢上是純虧的,他們有動機鬨事,以及鼓動下麵的人鬨事。

如果不給那些隻有一點點田的農籍人口定個納稅麵積下限,那麼農民這次就是百分百絕對純受益,不會被鼓動起來。

有了這個下限以後,家裡水田少於十畝的人,就不是純受益了,得掂量掂量。或許如果隻有五六畝七八畝的話,也還能跟變法前勉強持平,因為多計征的幾畝田的糧賦,大約能跟免掉的人頭稅相當。

但如果全家一男一女兩個成年勞力、兩個未成年勞力,總共田數少於五畝,按照新法依然堅持保留農籍,應該就會小虧。這些人,就有可能被士紳利用。

雖說朱樹人武力強橫,可以殺一批帶頭鬨的士紳,然後把被蒙蔽的百姓勸回去,但終究有點不體麵。

朱樹人見姚啟聖點出了這個利益分配的敵我劃線,倒也不得不承認,對方對這次新法的受益群體劃分、研究得還是比較透徹的。

但朱樹人堅持給農籍定一個田畝納稅麵積下限,顯然是有另外的考慮——他是為了讓大明逐步啟動工業化,需要把低效的農業人口擠出來,讓田地稍微相對集中一些,至少能滿足勞動力的勞動飽和度,不至於讓農民閒著沒地種。

他是核算過的,以大明的農業生產效率,一家男女兩個大人加兩個十歲以上孩子,種十畝水田都是綽綽有餘的。田再少的話,百姓的勞動力就浪費了,飯都沒吃飽,就大把時間閒下來曬太陽。

大陸彼端的英國人,如今已經羊吃人圈地圈了整整一百五十年了,大明在這方麵已經算起步晚了。

如果不把農業人口擠出一些,營造一個打破小農自然經濟的氛圍,光靠上層推動,未必能讓大明實現工業化。

朱樹人活著的時候或許還能開開掛,可他之後的人呢?要是想回到老路上去,難道大明最後還等著列強將來把科技樹追平?

雖說這一世的大明,如今基礎科技已經可以了,就算朱樹人百年之後,後人無能擺爛,應該也不至於會明顯被列強反超,到時候最多也就是大明淪為科技列強之一、沒法對敵人形成明顯代差優勢。但朱樹人覺得這是不夠的。

他希望的大明攀科技和工業化進程,是將來要做到“地球上隻有大明算強,不能有列”。

列強?誰允許你們列的?

所以,引導隻種一點點田的農民改行去當工人,這個國策不能變。朱樹人至少已經比英國的羊吃人圈地溫和了無數倍了——英國那邊哪裡會保護隻有十畝地的自耕農?

可惜,有些話朱樹人也不適合對地位太低的人直說,所以他沉吟之後,隻能說:“孤此舉另有深意,非你可知。”

姚啟聖揣摩了一下,終究是追逐富貴的冒險精神占了上風,讓他鬥膽揣測:“學生以為,殿下所謂深意,莫非是試圖逼農為工?

此法倒也不難揣測,學生家中曾涉獵海商,近年來我大明外洋商人、工匠日漸增多,學生也曾與英吉利國人交流,得知他們那兒有一種“羊吃人”的圈地,便是把小自耕農儘量變為工人……”

朱樹人聞言,眉頭微微一皺,但是並不反駁。

姚啟聖見自己猜得稍微有點眉目,鬥膽繼續說下去:“若果是如此,學生倒是覺得,殿下設置每戶計稅田畝麵積下限之法,確實該當推行,但具體推行時,手法還可斟酌。

比如,世人之所以覺得,百姓每戶至少種十畝水田或二十畝旱田,勞力才能飽和,多半是以平原曠野、魚米肥饒之地而論。

但若是山區崎區之地,地塊偏狹離散,要強行讓少地百姓賣地遷移、合並田土,未必能提高多少效率。

何況山區崎區之地,周遭也沒有繁華城鎮,工坊工場稀少,百姓全部農籍改工,也未必找得到活。按新法全部充作徭役,也未必需要那麼多人長途服徭役——秦末之時,陳勝吳廣便是遠途異地服役,在途損耗太重了。”

朱樹人聽完,覺得倒也有點道理。確實他一開始想到的是,如果農籍被逼換籍,好歹有個吃公家飯服徭役的機會保底。而且從全國全局來看,徭役人口永遠不存在太多沒活兒乾的情況——

大明還有那麼多建設可以搞,實在不行朱樹人還能搞“國有企業”來實現工業化加速。有他這個開掛的人指點,不存在剩餘勞動力沒處去的問題。

但是,異地服役,以及強製百姓遷移,這事兒確實容易出亂子。很多人是不願意離開故鄉太遠的,路上損耗的時間,就會讓人心浮動。

這可不是21世紀,東北到廣東打工都沒有怨言,還覺得趕那麼遠路是應該的。這個時代的人,太過安土重遷了。如果沒有犯罪,就要對方離家千裡,那根流放的犯人有什麼區彆?

哪怕朱樹人是為他們好,覺得山溝溝裡養不活那麼多人,希望山區百姓往周邊平原城市就近遷移,也一樣會有人抗拒的——

這一點,哪怕21世紀,在最後扶貧的攻堅階段,就是有很多絕對赤貧,寧可留在山裡,也不要搬出來,在城裡分房子給白住都不願意出來。有些就是因為年紀大了,文盲,融入不了社會,寧可在山溝裡自己種自己吃。

這不是一代人能解決的問題。大明的掃盲率,比後世更差無數倍。

朱樹人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步子在某些很局部的細節上,稍微邁大了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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