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名振和鄭成功返航泊靠蘇州,就已經是三月二十二了。
再算上從蘇州逆流而上、沿長江航行一千多裏,經南京、九江直到武昌,至少也得四月上旬才能跟沉樹人取得聯係。
相比之下,北京城距離遼東戰場就要近得多,僅僅三月初十這天傍晚,就已經有第一波小道消息傳回,說是洪督師鎮守的鬆山城已經被韃子攻破。
相比之下,倒是塔山、杏山等地區的部分部隊被運糧船隊海路救回的事兒,影響力沒那麽大,山海關那邊也沒急著用六百裏加急回報,反而比鬆山陷落的消息更晚送回京城。
兵部得信之後,陳新甲還沒敢第一時間讓崇禎知道,還怕不準確,讓人再去核實因為淪陷的消息是山海關吳三桂送回來的,沒有親曆者作為直接人證。
可惜,兵部也隻瞞得一夜,第二天早朝時,一些不知從哪兒風聞到蛛絲馬跡的言官們,就直接跳了出來。
當然,這第一批反對者,而非陳新甲的政敵,反而是一些自以為一片公心的“正直之士”明處的反對者往往不是最可怕的,也不是最陰險的。
那些躲在後麵扇風點火,讓暴脾氣的同僚先上的,才是官場上最可怕的。
所以,這第一批言官,就以左都禦史劉宗周、東宮詹事林欲楫、少詹事黃道周為首。
劉宗周率先出言抨擊:“陛下!臣等風聞鬆山失陷、洪承疇部覆沒,鬆山之戰遷延半年,兵部卻不能救,足見兵部人浮於事、遲鈍無能!”
林欲楫緊隨其後:“臣附議,臣亦彈劾兵部尚書陳新甲瀆職怠惰之罪!”
說句良心話,劉宗周、林欲楫、黃道周這幾個人,人品氣節都是有的,曆史上大明亡國時也都能殉國。隻是有點過於迂腐、不知變通。
比如劉宗周當初第一次被罷官,就是因為反對楊嗣昌勸皇帝加征“練餉”,認為流賊四起就是因為稅負過重,皇帝不該加錢練兵,反而應該解散一些軍隊減輕財政負擔、然後靠輕徭薄賦就能感化李自成張獻忠放下武器。
這番話也算有點道理,很符合儒家的“仁政”要求,可惜沒操作性李自成張獻忠都嚐到甜頭了,豈是皇帝減稅就能放棄造反的?
而另一位黃道周當初之所以被罷官,也是因為反對楊嗣昌、陳新甲跟韃子議和、暫時虛與委蛇。
曆史上楊嗣昌憂懼病死後,黃道周才被崇禎請回來。而這一世因為沉樹人的蝴蝶效應,楊嗣昌倒是還沒死,隻是重病離開了京城的權力中樞、在南陽奄奄一息阻擊李自成。不過這並不妨礙黃道周依然被崇禎請回來了。
於是,這些曾經或反對練餉、或反對議和的官,就自覺大公無私,率先發難了。
崇禎還不知道鬆山失守的消息,聽幾個言官捅出來,頓時大驚,連忙質問陳新甲:“陳卿!果有此事?兵部為何不上報!”
陳新甲大汗淋漓,連忙出列、免冠謝罪:“臣昨夜才得到消息,因為隻是山海關吳三桂送回的敗報,有些細節尚未核實,也不知洪承疇生死,故而未敢連夜攪擾聖聽。”
崇禎這些年聽敗報也聽出經驗來了,立刻痛苦地長歎:“那就是說,多半就是大敗了!隻是不知道具體損失而已!”
陳新甲語氣愈發卑微:“陛下,鬆山被圍,已經半年。臣兩次派出過援軍,每次六千人,可都是未過寧遠,即被建奴擊退、或直接被殲滅。
我大明已經損失不起了,否則,如何還有餘力拱衛京畿?此事還請陛下給臣幾日時間,慢慢了解前線損失詳情!”
崇禎氣得法令紋亂抽搐,連連發火。而就在這當口,黃道周也跳了出來,繼劉、林二人之後,補上第三刀:
“陛下!縱然兵部無兵可調、不能救援。但去歲洪承疇與黃台吉決戰之前,兵部職方司曾數次趣戰,迫洪承疇不得持重。
將能而君不禦之者勝,將在外,而後方臣不明敵情、胡亂指揮,自古便是兵家大忌!如今關外十餘萬精兵終致喪儘,臣以為當追究兵部相關諸人誤軍之罪!”
崇禎其實也知道陳新甲沒什麽過錯,但是兵部肯定是有一群噴子該擔責任的。被黃道周一提醒,他立刻回想起來了,也找到了宣泄怒火的口子。
於是崇禎立刻想起一茬算一茬,拍桉怒吼:“朕想起來了!確實曾有這回事,陳新甲!你們兵部下屬職方司,去年有多少人反複上書、勸朕催促洪承疇速戰的!”
陳新甲心中暗暗叫苦,但也隻能如實供出來:“確曾有此事去年九月決戰前,職方司郎中馬紹愉、員外郎張若麒,都曾上書請求催促洪承疇速戰。
當然,臣也有不察之罪,當時覺得他們所言有理。因為鬆錦之戰,前後遷延年餘,朝廷十幾萬大軍長期駐紮在外,軍糧靡費已然消耗不起”
陳新甲心裏很清楚,其實當時崇禎也是因為後勤拖不起,想要洪承疇速戰的。
而馬紹愉、張若麒這倆人,無非是希望揣摩迎合上意的小人,想挑皇帝希望說而沒人敢說的話,由他們說出來,好換取升官發財。
當時的局麵,就有點像長平之戰、其實是趙王自己被廉頗拖得後勤受不了了,這才讓趙括速戰速決。趙括隻是執行了趙王的意思。
洪承疇當時的境遇有點像廉頗,他明知道主動尋求決戰希望不大,還是得前進。
去年馬紹愉、張若麒剛上奏時,崇禎還覺得這倆人有擔當,誇獎了幾句。現在洪承疇終於全軍覆沒,崇禎需要尋找撒氣的,陳新甲把這些名字一說出來,崇禎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大怒下令:
“那還不把馬紹愉、張若麒二賊拿下!洪承疇覆滅之過,他們至少要承擔大部分責任!蒙蔽聖聽,誤導部堂,簡直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