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雞縣闖軍大敗後的兩天,西安城內,原陝西巡撫衙門附近,卻是一片建立在人血人肉上的張燈結彩。
李自成建號大順的工作,剛剛才跑完大部分流程,原先孫傳庭的幕府所在,也被他臨時改成了自己的行宮。
典禮上那些繁文縟節,也是讓他有些暈頭轉向。
“沒想到建個號就要那麽多排場,以後要是真有一天更進一步,不知道會是怎麽個樣子,崇禎的日子肯定也過得挺煩吧……”
剛剛完成一場典禮後,李自成內心也忍不住閃過這樣的念頭。
當然,他也不至於真的不耐煩,完全隻是下意識一閃而過的念頭。
畢竟出身窮苦嘛,見識也少,對這種烈火烹油的熱鬨,最初的新鮮勁都沒過呢。
別說是李自成了,便是當年劉邦,被秦國投降過來的叔孫通一頓舔,恢複儒家的君臣禮儀,劉邦也是爽得不要不要的,“終於體會到做皇帝的尊貴了”。
要真正膩味這些禮儀,那怎麽也得享受個兩年以上,才能養出久居上位者的氣度——畢竟根據心理學,哪怕隻是找個女朋友,都要十八個月才能進入適應膩味期呢。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如今建號稱製,我大順便有了爭奪天下正統的名分,他日打進北京,逼迫崇禎小兒就範,應天合人,法堯禪舜,便能天下歸心!”
李自成典禮剛剛結束,“宰相”牛金星便上趕著多說些賀喜的美言。
李自成雖沒稱帝,也還沒設丞相,但大順國已經作為一個政權實體,內部稱謂也比較混亂,大家都已私下裏改口稱牛金星為“宰相”。
哪怕是宋獻策,對此也不敢不服。宋獻策在讖緯祥瑞和奇謀詭計方麵比牛金星厲害些,但治國正道和民政手段卻遠遠不如,他們也就漸漸形成了默契:宋獻策以張良自居,而牛金星以蕭何自居。
最重要的是,宋獻策在大明,隻是一個秀才!而牛金星在大明時,已經是舉人了!舉人出身才有資格當丞相!秀才出身,嗬嗬,當個軍師就很不錯了。
此時此刻,麵對屬下的吹捧,李自成倒也有點自知之明:“誒,牛卿言重了,孤雖然建號,但我大順如今畢竟隻得兩三省地界。
孤也不希望天下生靈塗炭,若是崇禎小兒識相,肯承認我大順,孤也不是不能接受認崇禎這個天子、準他封我王號,永鎮西北。咱還能幫他擋住韃子從西北扣關呢,他也不虧了。
隻恨崇禎小兒剛愎自用,被打得那麽慘也不肯服軟,多半將來隻能逼得孤下狠手了。”
李自成跟牛金星謙虛了幾句,隨後就陷入了自言自語的意淫中。
還真別說,他這人確實直到建號之後,行動綱領和目標依然不是很明確,
曆史上一路北伐去京城,甚至打破寧武關進入河北平原後,李自成還在試圖給崇禎寫信,先見好就收討個封號,承認他當西北王,取得合法性落袋為安,然後再徐徐圖之。
最後是崇禎絕不妥協,李自成一路打到北京城。所以李自成在大戰略綱領上,實在是非常欠缺,走一步算一步,根本不是一早就想好自己要實現什麽終極目標。
牛金星一時摸不清李自成本意,也就暫時沒有再拍馬屁。
旁邊的宋獻策好不容易逮住機會,連忙趁虛而入,賣弄他知天文知天命的人設:“大王豈可自隳其誌?臣夜觀乾象,我大順氣數極盛,摩天及地,言之難儘呐!此正應了大王遲早取代崇禎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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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獻策滔滔不絕,剛說一半,臨時行宮外卻傳來一陣喧囂,李自成眉頭微微一皺,很想責問,來人卻已經通過了外麵的侍衛盤問,衝了進來。
“大王!袁都督敗退回郿縣了!西路軍折損了兩三萬人馬,一些孫傳庭舊部降軍,也被官府重新俘虜迫降了!”信使上氣不接下氣,先撿最重要的信息說了。
“什麽?這不可能!袁宗第就算搶不下寶雞縣和大散關,也不至於慘敗吧!難道官軍還敢追擊不成?”李自成還未開口,旁邊的宋獻策率先跳了起來,越俎代庖厲聲責問,也是趁機表現顯示他的知兵、反應快。
信使哭喪著臉,喘息了幾口,連忙解釋:“宋軍師,您有所不知,官軍在大散關的帶兵將領,竟是曹變蛟本人,他不在南鄭,親自到了大散關督戰,還秘而不宣,袁都督被他騙過了,一時沒有提防。
曹變蛟似是還得了朱樹人撥給的新式火器,戰力極為犀利,袁都督催督攻城時,原本計劃好了用掘城木驢破壞關牆,然後埋入十幾棺材火藥炸牆。
誰知官軍有能朝下開火的犀利火炮,穿透威力也是遠超預想,一人粗的硬木大樹並排紮成掘城木驢,都能被轟穿坡頂、引爆其中火藥。
曹變蛟帶著九邊鐵騎,趁著我們前軍被火藥自爆炸得死傷慘重,突然開門殺出,一路掩殺數十裏,還被寶雞縣官軍截尾圍殲了一部。”
李自成一行用了好久,總算把血戰慘敗的前因後果,大致鬨明白了,李子成也是一時呆若木雞,愣了好一會兒,才跌坐在他的虎皮大椅上。
“竟會如此……曹變蛟親自堅守大散關,這漢中之地,是一點都小覷不得了。唉,孤還以為,殺了孫傳庭後,好歹可以雄踞北方,這朱樹人竟是如同鬼魅,又纏了上來。
聽說張獻忠兩個月前就死了,如今巴蜀隻剩一個孫可望,還能勉強牽製朱樹人的戰力。若是再給他假以時日,把孫可望徹底剿滅,騰出手來專心對付我大順,又當如何應對!”
李自成是真心有點害怕被朱樹人盯上了,畢竟去年陳縣大戰不是鬨著玩的,十幾萬炮灰部隊被打崩、消滅、俘虜,幾乎折掉了他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
雖說炮灰隨時能抓,大明活不下去的貧農也到處都是,但誰也不想再經曆那種慘狀。
一旁宰相自居的牛金星,唯恐李自成的一時流露打擊了士氣,連忙說些官麵話鼓勵:
“大王不必憂慮,朱樹人雖善戰,當初孫傳庭不也一樣善戰!孫傳庭還曾擊殺先闖王高迎祥呢,最後還不是死在大王手上!
天下之爭,最終在於得人心者得天下,隻要崇禎小兒不知變通,非要死扛寸步不退,竭澤而漁搜刮百姓以維持無用之地,那我大順的兵源將無窮無儘!
崇禎不死,明國絕不會得救!朱樹人再能打,隻要到了北方的泥潭,遲早被崇禎這個廢物皇帝拖累死。”
牛金星這番話,倒是讓李自成很快恢複了冷靜。
確實,他軍事上失利又不是一次兩次的,崇禎七年時被陳奇瑜就差點逼入絕境,兩年後孫傳庭曹變蛟殺高迎祥時,他也被重創。
崇禎十一年逃進商洛山區時,他身邊最少時被曹變蛟殺到隻剩十幾個騎兵——當然其他部隊倒也不是被全殲,隻是被打散了,後來逃回商洛山區又慢慢集結回來一部分。
軍事上的失利,李自成每次都能回上血,靠的就是明朝對北方僵硬的稅收製度,以及對地主官紳盤剝地租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