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平兒上前給她斟了杯杏仁茶,小心翼翼的道:「這來家又不是外人,怎就說到內外勾連上了。」
「哼~」
王熙鳳哼了一聲,卻並未反駁這話。
她又何嘗不知平兒會偏幫來家?
如今點名讓平兒開口,其實心下已然有了傾向,隻是仍舊沒法下定決心罷了。
說到底,寧國府那邊兒說是親戚,可也隔著好幾層呢。
而來家卻是她的陪嫁家人,眾所周知的第一心腹。
而王熙鳳又是個最愛護短、占便宜的性子,兩害相權總還是讓來順襲爵,帶給自己的好處更多一些。
平兒隱約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雖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可想想來家如今破釜沉舟的狀態,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按道理說,那焦大是被他們亂棍趕出去的,且又沒有奴籍在身,這爵位還不是想給誰就給誰?」
「哼~」
王熙鳳再次冷哼一聲,撇嘴道:「這世上的事兒,要都能按照道理來,哪還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勾當?」
「可我聽說……」
平兒又道:「早年間因為奪爵的事兒,曾惹的勛貴世家們群情激奮,難道東府那邊兒就一點不顧及?」
「這能一樣?」
王熙鳳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那是庶子刁奴想要奪嫡,各家自然都容不得——可眼下卻是從奴才手裡搶爵位,他們怕都巴不得能開個先例呢!」
說白了,還是屁股決定腦袋那一套。
勛貴們想要維護的,從來都是階級利益,而不是什麼公平公正。
「再說了,珍大哥要是徹底惱了,就算奪不走焦大的爵位,難道還不能硬攔著不讓繼承,直接讓這爵位作廢?」
「哎~」
王熙鳳說著,又嘆了口氣:「錯非是怕和東府那邊兒結下死仇,我都有心搶了那爵位,給家裡的堂兄堂弟們謀個出身。」
來順雖是王家家生子出身,可如今卻是榮國府的下人。
寧榮二府又素來視為一體,焦大自願把爵位傳給來順,勉強也還能算是內部流通。
如果賈珍最後認可了這事兒,再避重就輕的宣揚一番,說不定還能換些知恩圖報、寬宏大度的名頭。
但若是王熙鳳把這爵位搶回王家,讓家中的子弟承襲,這事兒就從下人們私相授受,上升到了兩個大家族的利益之爭。
屆時寧國府若對此不聞不問,就會被人當做是畏懼王家,在勛貴圈裡丟儘顏麵。
故此,寧國府就算再不想跟王家敵對,怕也隻能硬著頭皮爭上一爭了!
而這也正是來家,敢把事情告知王熙鳳的重要前提。
卻說王熙鳳說了這幾句,雖則全都在否定平兒的話,但心下反倒堅定了念頭。
於是端起那杏仁茶一飲而儘,滿口白濁的吩咐道:「去傳來家父子進來吧。」
「奶奶?」
平兒提心弔膽的問:「您是要應允……」
王熙鳳橫了她一眼,沒好氣道:「等他襲了爵,倒該給你塑個金身供著!」
平兒登時大喜過望,連道:「塑也要先塑奶奶的,我不過就是奶奶身邊的捧瓶童女罷了。」
「嗬嗬……」
王熙鳳探手在平兒心尖上掐了一把,哂笑道:「捧瓶不捧瓶的另說,你這浪蹄子又怎能說是童女?」
平兒欣喜之餘,倒也由著她欺淩了一番,這才到門外遣人去傳召來順父子。
卻說丫鬟領了差事,又在二門傳給了當值的小廝。
等那小廝風風火火趕到來家時,來旺腿上已經綁好了繃帶,且因這些插曲,他倒比先前鎮定了許多。
反是來順坐立難安。
蓋因方才栓柱帶回了更為詳儘的消息,卻是上月二十四的時候,烏西國的艦隊突然出現在羊城外港。
先是以小股部隊假裝海盜襲擾,誘使兩廣水師出動圍剿。
緊接著大批炮艦兩麵合圍,激戰不到兩個時辰,就殲滅兩廣水師大部,甚至為了追殺殘餘艦船,一度闖入了羊城港內。
後來雖被炮台迫退,卻順勢封鎖了外港,不允許任何船隻進出。
當地官員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八百裡急報朝廷。
那使者換馬不換人的跑了七天七夜,今兒一早才到了京城,招搖過市引的滿城風雨。
因隔著數千裡,來旺乃至焦大對此都沒什麼感覺,隻罵了幾句洋夷猖狂,就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襲爵上。
可來順卻怎能淡定的下來?
這事兒怎麼聽,都覺得有些熟悉。
可我大夏不是天下無敵麼?
怎麼還是搞出這樣的劇本來?!
「這也不稀奇。」
焦大見他惶惶不安的樣子,就順口寬慰道:「太祖爺在位時,就說這水師是樣子貨,還惦記著要弄個什麼藍海水軍出來。」
「可新水師剛開始籌建沒多久,太祖爺就撒手歸天了,後來備下的料還運到京城,讓世宗皇帝用來修了行宮。」
「你想啊,這五十多年前就是樣子貨了,讓人家給打的大敗虧輸,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要見真章,還得是陸上!」
來順:「……」
這世宗皇帝莫不是老佛爺轉世?
不過他心下還是暗暗鬆了口氣,夏國的水軍雖然不行,但後膛槍對上前膛槍,總還是有些優勢的。
即便被封鎖了港口,也不至於讓人打到京城來。
恰在此時,傳喚的小廝找了過來。
來家父子不敢怠慢,忙跟著那小廝風風火火的趕到了府裡。
路上忐忑自不必多說。
等見了在門外迎候的平兒,兩人卻是齊齊鬆了口氣。
雖然平兒沒說什麼,但那眼角眉梢已寫滿了答案。
果不其然。
到了屋裡,王熙鳳頭一句話就是:「為你們這些不省心的,我算是操碎了心、擔飽了責!罷罷罷,念在咱們主仆情分上,這事兒我就應下了!」
來家父子喜出望外,正待大禮謝過,又聽她道:「不過事情還得從長計議,這冷不丁的提起來,珍大哥也未必肯應允。」
來旺小心翼翼問:「那依奶奶的意思是?」
「先前東府的珍大嫂子,就曾探聽過咱們那輪胎買賣。」王熙鳳道:「如今她家因那一場風光大葬,已到了傷筋動骨的地步,等咱們那買賣紅火了,多半還會求上門來。」
說到這裡,她嘆了口氣道:「為了你家的私事,怕還要府裡讓出些好處才成,我也不指著你們能記下這恩情,但凡消停些少給我找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若真不盼著來家記下恩情,也就不會有這話了。
而且先前這買賣操縱在王熙鳳手上時,她對寧國府的試探一直不假辭色。
現下換成是王夫人主導,她才想著拿來做個交換,也當真是損公肥私、惠而不費的典範!
卻說那輪胎鋪子開張,最早也要八月份。
來家父子雖擔心天長日久,再生出什麼變故來,但見王熙鳳拿定了主意,卻也不好再提出質疑。
於是忙千恩萬謝,又表示回頭就把那三千兩銀子送來。
王熙鳳嘴裡說著不急,卻半點沒有要推脫的意思。
但她也不是白拿這錢,在來旺父子麵前鄭重承諾,等襲爵後就托娘家在京營之中,給來順安排個實打實的官職。
雖然最多也就是六品,聽起來比賈蓉那一千二百兩買的龍禁尉,還低了一級——且人家還是最金貴的大內禁衛。
可即便不算人脈出身的差距,賈蓉買的是候補的虛職,王熙鳳承諾的卻是實實在在的差事!
來家父子自然又是一番千恩萬謝,這才告辭出來。
但等出了榮國府,來旺頭一句話卻是:「二奶奶雖說的篤定,可執意要推到幾個月後,卻怕是沒有十成的把握——咱們還是得做好硬來的準備!」</p>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