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
焦順一瘸一拐的回到家中,邊往東廂走邊琢磨著那小木匣快裝不下了,也該另尋個收藏戰利品的所在才是。
不想一進門,他就先看到了陰沉著臉的來旺。
「爹?」
焦順頗有些詫異,畢竟平常就算有事,也都是來旺喊他去堂屋裡議論。
「哼~」
來旺見兒子終於回了家,立刻起身嗬斥道:「這是又去什麼地方胡混了?你母親還當你早就回來了呢!」
「我這不是吃多了酒,在外麵渾渾噩噩睡了一覺麼。」
焦順訕訕一笑,隨即岔開話題道:「您老在東廂裡等著兒子,莫不是衙門裡出什麼事兒?
「衙門裡沒出事兒,出事兒的是朝廷、是早朝!」
謔~
不想老爺子還操著紫禁城的心呢。
焦順又問:「和咱們有關?」
「自然有關。。」
就聽來旺憂心忡忡的道:「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今天早上朝會的時候,禮部和督察院聯名上奏,說那工戲汙穢不堪又影射朝政,要求朝廷命令禁絕呢!」
「怪不得。」
焦順聞言恍然大悟,難怪皇帝突然召見賈寶玉呢,原來是在早朝吃了癟,急需一個宣泄的渠道。
而來旺聽他說『怪不得』,還以為他是聯想到什麼朝堂爭鬥,屏息凝神等著兒子繼續往下說。
誰知焦順卻遲遲沒下文。
然而自顧自在下首的椅子上落座,齜牙咧嘴的揉著膝蓋——這夏天用的毯子實在是單薄,偏他又選了個不熟悉的新場地,結果切換戰鬥陣型的時候不慎硌到了膝蓋,大大影響了發揮,也虧得對手初出茅廬戰力不強,若換個沙場老將隻怕就要露怯了。
他這裡不以為意神遊物外,做老子的卻急了,湊上來瞪眼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難道就不想說點什麼?!」
「這也沒什麼好說的。」
焦順攤了攤手,無奈道:「早在正月裡皇上下旨將這工戲推廣到民間,我就預料到會是這個結局——這民間的草台班子本為了哄人掏銀子,最愛夾雜些葷素不忌的戲碼,那些寫本子酸書生又喜歡映射官場陰私。」
「若由工部主導慢慢引領也還罷了,如今急於求成,自然難免泥沙俱下——這一旦露出些苗頭,那些反對陛下抬高工匠地位的士人們,若不趁機在這上麵大做文章,反倒奇怪了。」
來旺眉頭緊皺, 質疑道:「你既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為何沒有早做提防, 難道就不怕事情鬨大了惹火燒身嗎?!」
焦順笑道:「您老就放心吧,我當初弄那樣板戲的時候,基本要求就三個字:偉光正!但凡是咱們夏國的官員百姓, 隻要在戲裡出場,形象都必須是偉大光榮正義的。」
「而且整部戲從台前到幕後, 一應事務都是在衙門裡有備案的, 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若非要雞蛋裡麵挑骨頭, 也有尚書侍郎頂在前麵。」
「至於為何我當初明知道不妥,卻沒有早做提防……嗬嗬, 且不說我一個區區六品小吏能做什麼,就算真有法子,也決不能、不該去做!」
來旺愈發不解:「這又是為何?」
焦順兩手一攤:「因為這是皇上的意思, 而咱們起家的根底兒, 就是逢迎上意!我當時如果上奏指出其中的不妥, 就有可能觸怒陛下;若引而不發, 等到這時候跳出來力挽狂瀾,又難免成為眾矢之的。」
「兒子好容易才在工部站穩腳跟兒, 何苦去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而現如今,外麵都覺得我是遭了池魚之殃,工部的同僚們則難免同仇敵愾, 對咱們而言說不定反是一樁好事呢。」
…………
與此同時。
隆源帝也正在宮中說及此事。
因在早朝上吃了癟,他白日裡就衝著賈寶玉發泄了一通, 到晚上依舊是鬱鬱難平,乾脆又跑到了賈元春麵前控訴。
「經是好經, 卻被那些歪嘴和尚給念歪了!」
隻見他來回踱著步子,咬牙切齒的道:「朕原想把這事兒交給焦暢卿去辦, 偏內閣大學士們都說不合規製,應由教坊司主理、順天府協辦!哼~這禮部陽奉陰違,偏如今還敢跳出來指摘朕不該推廣工戲,也不知他們到底依仗了誰的勢!」
「陛下慎言!」
賈元春聽到這裡,駭的伸手去捂隆源帝的嘴,不過那纖纖玉指舉到半空,她就驚覺自己失態了, 忙改成替皇帝攏了攏衣領,語重心長的勸道:「陛下欲提拔匠官汰換士人,實是動了文臣們的根本,彼等難免心生牴觸, 沆瀣一氣陽奉陰違是有的,若說有人在背後……卻怕是陛下多心了。」
這話聽著似是為誰開脫,但其實卻是在警醒皇帝,不要再說類似的言語。
蓋因五位內閣大學士中的四位,以及今早突然發難的禮部尚書,都是太上皇在位時的舊臣,故此皇帝方才那話若是傳出去,不免就有映射太上皇的嫌疑。
「哼~」
隆源帝冷哼一聲,卻也沒再糾纏這個話題。
其實經這幾年的觀察,太上皇因眼疾嚴重到無法視物的地步,即便想要乾預朝政也是有心無力了——但隆源帝在那些遺老遺少身上吃了虧,卻總免不了要往這根上尋思。
這時恰巧掌宮太監戴權捧著個托盤進來,恭聲提醒道:「萬歲爺,該用藥膳了。」
隆源帝微微頷首,轉身坐到了羅漢床上,戴權正要上前服侍,元春笑著伸手道:「戴公公,這些事情還是交給我來吧。」
戴權立刻乖乖奉上藥膳,又識趣的退出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