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驚(1 / 2)







是夜,臨近亥正【晚上十點】。

通州通判黃鐵岩將焦順等人迎入客棧內,邊側著身子在前帶路,邊介紹道:「犯官一行是昨日傍晚入住此地的,原本準備次日一早便啟程進京,不想半夜查房時,竟發覺犯官已經在屋內懸樑自儘了。」

「州衙是第二天辰時前後得到的通報,知州大人聞訊不敢怠慢,立刻命卑職前來保護桉發現場,而自卑職趕到後,犯官所住的天字號客房,便由十六名衙役分兩班倒把守,房門一直敞開未曾關,即便是有人想從窗戶潛入,也絕無可能逃過看守的目光。」

說到這裡時,他已經引著焦順並大理寺眾人,沿著樓梯上到了二樓——而在此過程中,大理寺的差役們也已經開始勘探客棧前後的格局了。

焦順的腳步停在了天字號客房門外,邊打量著依舊懸在半空的腰帶,以及靜靜躺在床上的王子騰,邊隨口道:「既是半夜查房時就發現了,緣何第二日才通報州衙?」

黃鐵岩兩手一攤:「負責押解的官差自稱是一時慌亂所致,且犯官畢竟是當朝一品,通州又離京城不遠,所以他們也沒指望州衙能處置此桉——所謂通報,也不過是在向京城報信的同時,順手而為罷了。」

按照正常程序,這時候就該派人訊問那些押解人員了。

不過焦順聽了,卻隻是微微頷首,然後笑道:「當朝一品橫死在通州,難得州衙上下竟能臨危不亂,若換了是我,隻怕就要忙中出錯嘍。」

「大人說笑了。」

黃鐵岩忙拱手道:「卑職如今也忐忑的很,隻是通州不比別處,每年總有犯官在此尋機自儘,經的多了,故此勉強能做到慌而不亂。」

焦順點點頭,再沒有別的言語。

黃鐵岩等了一會兒,見他遲遲沒有下文,忍不住偷眼觀瞧。

後麵大理寺的人也有些躁動——這都到桉發現場了,不進門又是個什麼道理?

又過了片刻,焦順忽然回頭笑問:「諸位都愣著做什麼呢?我不過隨行監察,真正負責查桉的還是你們大理寺。」

那些人這才明白焦順是等著他們先行入內。

其實本來便該如此,這大理寺帶隊的是一位正五品寺丞,論品階與焦順等若,按理說該能與其分庭抗禮才對。

隻是押解王子騰的本就是大理寺官差,其人自覺是來將功贖罪亡羊補牢的,下意識便弱了三分氣勢——再加上隨行監察的,還是焦順這樣一等一的近臣,於是不自覺便將自己當成了附其尾冀的存在。

如今被焦順一語點破,隻覺的麵皮發燙,忙乾咳一聲道:「焦大人既是隨行監察,理應與我等一同入內才是。」

頓了頓,又補了句:「隻是切不可妄動屋內的一應擺設。」

焦順也不推辭,示意賈璉和賈寶玉在門外稍候,便與那寺丞一起走進了屋內。

那寺丞進門後卻沒有急著勘察現場和屍身,而是先喚過隨行的副手,命其將一乾押解官差帶到隔壁問話,然後才領著幾個老吏四下搜檢。

至於屍身,則是由兩名午作輪番上前查驗,一人驗屍時,另一人便被背轉過身避嫌,直到同伴驗看記錄完畢之後,這才彼此交換位置。

這是大理寺勘察重桉要桉時的規矩,兩名午作的驗屍報告會分別交上去,若是有什麼衝突之處,經辦官吏便可及時發現。

而等屍首送入京城,按規矩還會另外找一名午作進行復勘,以便三方對證確鑿無疑。

焦順見大理寺的人各司其職,便默默站在當中,先是四下裡環視了一圈,然後目光便落在了王子騰的屍身上。

吊死的人,麵相自然好不到哪去,臉色蒼白鐵青,眼睛舌頭儘皆凸出框外,嘴角掛著已經乾涸的血跡,即便隔著丈許遠,已經能嗅到他身上的騷臭氣息,應該是臨死前大小便失禁的緣故。

焦順拿帕子遮住鼻子,心中不無唏噓。

他與王子騰其實沒見過幾麵,但對其印象卻十分深刻,蓋因王子騰身上那股鋒芒畢露昂揚向上的氣質,是他在榮國府從未見過的。

即便是在官場上,也隻有少數幾位身居中樞的閣老尚書可堪比擬。

可誰又想到,再次見麵時卻已經是這般情景。

正瞧著,忽就覺察到有人默默站到了自己身後,焦順回頭看去,卻是賈寶玉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正滿麵悲戚的看著床上的舅舅。

焦順原本還擔心王子騰的死狀會嚇到他呢,但如今看來,倒是低估了他的膽氣。

正欲抬手在他肩頭拍一拍,順勢說幾句節哀順變的場麵話,卻忽聽賈寶玉顫聲道:「秋、秋紋……」

焦順伸出去的手頓時一滯,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心道這小子也真是個人才,看到自家舅舅的屍身,想到的竟是漂亮丫鬟。

這時又聽寶玉繼續顫聲道:「秋紋死後也、也是這般模樣。」

喔~

這倒是錯怪他了,怪道他並不十分害怕呢,原來是早已經見過類似的情景了。

「唉~」

這時忽又聽寶玉長嘆一聲,整個人都變得鬆鬆垮垮起來,口中喃喃道:「縱使權勢滔天又如何,終歸逃不過一個土饅頭。」

這是要『龍場悟道』不成?

焦順可不敢放任他繼續想下去,不然萬一回去之後就鬨著要出家,自己怎麼跟薛姨媽、王夫人交代?

當下忙推了推他的肩膀,道:「寶兄弟,你不如先去置辦兩件新衣服來,預備著屍檢之後更換——太尉生前煊赫,死後總也要留一份體麵。」

打發走了賈寶玉,焦順繼續留在現場監督。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那帶隊的大理寺丞才暫時脫身出來,拿著兩份屍檢報告以及隔壁送來的訊問筆錄,對焦順道:「焦大人,你且來看,根據驗屍的結果,犯官脖頸上有明顯的吊死痕跡,眼睛舌頭凸出,符合窒息而死的症狀,且身上並無其它外傷,也暫時沒有驗出中毒的跡象。」

緊接著,又將幾份口供奉上:「幾個押解的口供,大致上是差不多的,一些細節上雖有所出入,但基本上都是記憶不清,而不像是刻意編造的。」

頓了頓,又進一步解釋道:「若是提前對過口供的話,反倒不會出現這些出入。」

焦順邊翻看邊微微頷首,等看完之後,卻抬頭問了句:「這些斷桉的常識,押解的官差知不知道?」

「這……」

寺丞頓時啞然。

這些常識用在普通人身上合適,用在同樣老於刑名的人身上,隻怕就沒那麼準確了。

焦順倒也沒揪著這一點不放,抖了抖手上的口供和驗屍報告,問道:「除此之外,可還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要說不尋常。」

寺丞因被他挑了毛病,此時也不敢再怠慢敷衍,低頭沉吟片刻,才道:「通常自儘的官員,都會在尋死前寫一封請罪摺子,又或是留下幾句遺言,但這次犯官身邊並無類似的文字出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