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香囊◎
將軍府大門外,葉嶸翻身下馬,立在門外。衛馳既叫他在外頭等著,他便等著,他本就沒有要入內的意思,叫他覺得自己失了禮數,事情還更好辦些。
待見到衛馳大步而來的身影,葉嶸方才踏入門內:“衛將軍如今風頭正盛,我就知道,若想邀你去趟葉府,得我親自來請才行。”
衛馳放慢腳步,在距離葉嶸幾步遠的地方站定:“葉兄何必如此,你知道我躲得是誰。”葉家長子葉嶸同衛馳同歲,但比他大上幾個月,兩人幼時常在一道玩耍,衛馳依幼時習慣,喚他一聲兄長。
“便是知道,我才特意來此堵你的,”葉嶸拍了拍落在肩上的雨水,“還不是因為你回絕了府上邀約,婉怡在家中鬨得厲害,父親不讓她出府尋你,她便想著法子纏我,我這個做哥哥的無法,隻得親自來此討你一個口信。”
“葉府,你去是不去?”
衛馳唇線繃緊,並不應聲。
看衛馳的態度,葉嶸便已清楚他對葉婉怡的態度了,他輕歎了口氣,無奈道:“婉怡的性子,你也知道,自小被父親驕縱慣了,前幾日聽聞你送了東西,卻不肯來葉府,便在家吵鬨了整晚,父親也跟著被攪得不得安寧。原本聖上賜婚後,她消沉了一段時間,也就過去了,誰想沈家竟出了事,如今你又是孑然一身,婉怡那傻丫頭可不又動了歪腦筋。”
“我知你對她的態度如何,可她不知曉啊。就算我這個做兄長的求你了,今晚你來葉府見她一麵,對她冷言冷語也好,惡語相向也罷,總之你讓她死心便是。”
話已至此,衛馳若再推辭,恐怕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他微微頷首,冷淡道了聲“去。”
“事不宜遲,我可不想再被人擾了,你這就同我一道前去?”葉嶸雖見了衛馳點頭,但仍是擔心他反悔,畢竟從小到大,他對妹妹葉婉怡的冷淡態度擺在那裏,也就是婉怡那傻丫頭自己看不明白,仍是對他死心塌地的。
“容我回府換身衣裳再去,”衛馳語氣淡淡,“難不成你還怕我跑了嗎?”
葉嶸看了眼衛馳被雨打濕的衣衫,他了解衛馳的性子,言出必行,也不再做糾纏,隻道了句“葉某先行一步,府中恭候”之後,隨即翻身上馬,揚起手中馬鞭,策馬先行。
馬匹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街尾。衛馳收回目光,往主院方向而去,方才所言非虛,他身上舊傷尚未痊愈,不能長時間浸水,方才被沈鳶耽擱了片刻功夫,此時又在雨中來回走了一趟,換衣服事小,給傷口換藥才是緊要。
===第6節===
院中已不見少女身影,衛馳對她的識趣尚算滿意,而推門的一瞬,卻見把手上掛著個四四方方的藥包,正是沈鳶方才手裏所拿得那一個。除此之外,藥包上還係了一物,一枚靛藍繡金的香囊。
衛馳猶豫一瞬,抬手將藥包和香囊一並取下,推門入內。
室內幽暗,長案上的燭燈照亮一隅,衛馳將手中之物隨手放在案上,而後脫,下被雨打濕的外衫,一手扯下被水浸濕的染血繃帶,簡單擦拭了一下傷口,另一手扯了乾淨的繃帶下來,重新將傷口纏上,三兩下的功夫,便已完成。
葉府的邀約不得不去,衛馳重新披了件乾淨外衫在身,扣好腰封,夜雨連綿,衛馳多披了件披風在肩上,正準備步出房門之際,眼角瞥見被外衫遮住的半個香囊,腦海閃過方才葉嶸所言的那句“總之你讓她死心便是”,忽地停下腳步,轉而行至案邊,伸手將香囊拿起。
即便衛馳對香囊之物不甚了解,也看得出手中這隻做工精細,隻是方才被濕透的外衫覆蓋,原本精致的香囊已被水浸濕半邊。除此之外,上邊還沾了些許濕透藥包中散出的藥粉和藥渣。
衛馳將香囊放下,手中這枚香囊,自無法係在腰間了,不過這樣的東西,想必她應當還有許多。
衛馳推門而出,而後快步朝毓舒院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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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舒院中,沈鳶在屋內披著小襖、煨著碳火取暖。天寒地凍的天氣,又逢下雨,方才那一趟,著實令她凍得不輕。
銀杏見主子略顯狼狽地回到院中,便已猜到幾分,碳火、小襖皆是一早準備好的,看見主子濕了的繡鞋,銀杏隻壓下心頭疼惜,趕忙打了熱水給主子泡腳,好暖暖身子。
說起來,將軍府對她們主仆二人也算不錯,吃食、碳火一樣不少,預想的白眼、嘲諷也隻是偶有見到。想起先前住在清水巷時,姑娘尚要靠賣字畫為生,眼下的境況,確算好的了。就是一眼看不到未來,不知前路在何,否則就這麽一直在將軍府住下去,其實也算不錯。
沈鳶不知銀杏打得什麽主意,隻徑直除了鞋襪,而後將嫩白細膩的雙足沒入熱水中,水溫正好,熱氣自足下升騰而上,很是舒適。
身上原本的冰涼逐漸被溫暖所取代,思緒隨著暖意一道鋪陳開來,方才在主院時,福伯突如其來的稟報,令沈鳶不得不再一次思慮起自己在將軍府中的境況。
在旁人眼中,是如何看待自己無名無分住在將軍府中的?
這樣的思緒一起,很快又被自己生生壓下。
她不允許自己心生這樣的念頭,名聲故然重要,但卻要看和什麽相比,同父弟的性命相比,所有身外之物都不值一提。
念頭一轉,又想起廊下衛馳離開前神色不明的那個眼神,還有他說得那句“叫他在外頭等著”,他竟還顧念著連她自己都不屑一顧的顏麵。沈鳶揚了下唇角,也算是件好事,沒有其他感情,光有同情和憐惜,也算是好的。
熱氣氤氳上眼前,沈鳶將思緒放空,不願再想。忽然,外頭響起幾聲叩門,打斷她短暫的鬆弛。
“何人叩門?”自住入將軍來,從未有人入夜後來訪,且還是在這般大雨磅礴的晚上。銀杏心中起了防備,語氣中也帶著些氣勢洶洶,方才才想著將軍府日子不錯,這會兒來人,莫不是有人要將他們趕走罷。
屋外卻是無人應答,隻有潺潺雨聲。
銀杏見無人回話,正欲開口再問,身旁的沈鳶卻是拉住了她:“去開門。”
銀杏一臉驚愕,姑娘這是怎麽了,入夜忽然有人叩門,在不問來者何人的情況下,姑娘竟就叫她去開門?即便她們此時身在將軍府,也不該如此大意吧。
沈鳶已然猜到來者何人,加之門牖上映出的模糊身影,便更加肯定了。將軍府中人丁雖少,卻都是恪守規矩的,能在夜間直入毓舒院,還這般不言不語的,想來便隻有一人了。
隻是她不知他忽然來此的目的何在,不是有人要見?她攏了攏思緒,不論如何,他能主動前來,對她來說,都是好事一樁。
銀杏卻不知自家主子在想什麽,雖得了吩咐,卻仍杵在原地。
“去開門。”沈鳶又說了一遍。
“可是,姑娘……”銀杏目光落在主子赤白的雙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