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甚至還有地陷危險◎
馬車原路返回, 車輪碾過街道的青石板路,發出咯吱聲響。
沈鳶將帷帽摘下,抬手理了理微亂的鬢發, 思及方才在藥鋪內的種種,側頭看了衛馳一眼, 唇線抿著, 欲言又止。
衛馳目光落在窗外:“有什麽想問的便問。”
沈鳶原還在斟酌該如何開口, 聽到衛馳如此言說, 隻清了清嗓子道:“敢問將軍, 是如何得知畢鬱草功效的?”
方才在藥鋪時,她便有此疑問。畢鬱草是珍稀之物,少有人知, 若非父親患有心疾,用過此藥,她也不會知曉。衛馳並非醫者, 但方才她在藥鋪外甫一開口, 他什麽都沒多問, 就立即做出返回藥鋪的決斷。
若說隻是因為相信她的判斷,未免有些太過牽□□馳並非魯莽之人, 他會如此行事, 隻是說明,他知道畢鬱草的特點和功效, 且還對此十分熟悉。
這個疑問一直縈繞在她腦中, 隻是方才時間緊迫, 來不及多問, 眼下坐於車中, 有了空閒, 她自想要問清楚。
衛馳看她一眼:“聽太醫院的劉太醫說過,自然便知了。”
沈鳶怔了一下,半晌之後方才明白過話中之意。
難不成,父親此番能在短時間內病愈,是因為用了畢鬱草?此藥珍貴,從前身在尚書之位,太醫院待父親自然敬重,如今身在獄中,太醫院又如何會拿出這樣珍貴的藥草為父親醫治?
沈鳶側頭,瞄了一眼衛馳。
如此,隻能是衛馳授意的。
沈鳶抬頭,再次看著衛馳,挪了挪自己所坐位置,挨近過去,柔柔道了聲:“多謝將軍。”
衛馳神色如常,並未看她,若他是稀罕這一聲“謝”,早在用藥時便會將消息透露給她了。畢鬱草難得,若非他親去了一趟太醫院,劉太醫不會拿出此藥,沈明誌也不會康複得如此之快。
臂上感到一陣溫軟,是她手臂纏了上來,緊接著肩頭沉了一下,衛馳側頭,看見沈鳶靠在他肩上的側臉,眼底是動容之色。
沈鳶沒再說話,就這麽靜靜靠著他,馬車繼續緩行,一路無話,耳邊隻餘偶爾傳來的小販叫賣聲,和車輪轉動的軲轆聲。安靜中帶著一絲嘈雜,卻有種別樣的默契和溫馨。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在客棧門前緩緩停下,沈鳶方才將手收回,坐直了身子。衛馳跨下馬車,走了幾步,忽又駐足回首,行回車邊,抬手扶過她的腰,將人帶下車來。
沈鳶臉熱了一下,腳下站穩,還未來得及道謝,就見衛馳已然步入客棧大門。她小步跟上,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甫一入內,便見到風塵仆仆趕回的段奚。
衛馳看一眼段奚,滿頭大汗,袖口稍有破損,必是和人交過手了,且還是身手不差的。
衛馳兩眼警惕地掃視左右:“上樓再說。”
這間客棧分上下三層,最低下一層是大堂,人多眼雜。到白鶴鎮尚不足一日,衛馳已覺此地不簡單,除了明著搜人的大理寺,暗中尋人的蕭彥手下外,似乎還有旁的眼線,連街上一間小小藥鋪都不尋常。
段奚點頭,幾人前後腳上了三樓,待到所住客房門外,見衛馳和段奚邁入房中,知道他們定有要事相商,走在最後的沈鳶不由停了步子。
衛馳駐足,回頭看她一眼:“進來。”
段奚連連點頭,方才情急,一時忘了規矩,他身為下屬,自該走在郎君和夫人後頭才是。
臉上帶著笑,段奚學著客棧小二那一套,側身行禮道:“夫人裏邊請。”
沈鳶被段奚這一聲“夫人”叫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不自在地抬手撫了下額角碎發,方才抬腳步入房中。
房門闔上,段奚立時收了臉上的笑:“稟郎君,自您走後,我們的人一直埋伏在西南民巷外,沒等到崔默,又遇上上回那批黑衣人了。”
段奚頓一下,擦了把汗額上的汗:“不過此番我們占得先機,對方一行,全部被我們的人斬於劍下。”
“這是從黑衣人手上搜到的。”段奚說著,遞上一截牛皮護腕,黑底雲紋,其左下角處繡了個“晉”字。
京中權貴按身份品階府中各自設有府兵,人數不多,身手敏捷,其人數、裝備、兵器皆記錄在冊,且這些裝備上皆留有標記。
其中,二皇子蕭彥,封晉王,府上近衛,用得就是“晉”字標記。
衛馳目光落在手中護腕所繡的“晉”字之上,倒也沒有多少意外,他早知是蕭彥所為。隻是蕭彥行事謹慎,此番泄露了手下身份,當是因為事出緊急,先前他派出的一批人和段奚的人正麵交鋒,兩方各有折損,蕭彥必是因為來不及抽調人手,所以才不得不派府中心腹到此繼續搜人。
蕭彥如此緊張,甚至冒著泄露身份、留下把柄的風險,也不惜動用府兵搜人,更能說明,崔默定在此地附近,也更加肯定了衛馳心中猜想。
大理寺的人多此事本就沒多少上心,且其中定有蕭彥眼線,故而他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尋人。先前蕭彥沒料到,還會有旁人再插手此事,如今已有兩次正麵交鋒,他必已警覺,搜尋崔默,得加快速度才行。
隻是今日兩方在民巷外的正麵交手,即便段奚說並未鬨出多大動靜,但兵戎相見,再小心遮掩,也不會沒人知道,以崔默的警覺程度,短時間內,他必不會再返回那裏了。
目光暗了一瞬,思及今日在街上藥鋪的意外發現,眼下崔默許是受了傷,又許是舊疾複發,如崔默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又處在身體虛弱地情況下,想必不會輕易挪移住處,而是會藏身起來,以熬過病痛。
西南民巷那裏幾乎已沒什麽希望了,不過仍需人守株待兔,這條線索算是斷了,眼下隻能先靜待蟄伏,等另外一路跟蹤趙叔的人回來,看能否發現新的線索。
“你且先在客棧內休息,待另一路消息傳回之後,再做打算。”衛馳看了眼段奚衣袖處的被劍劃破的缺口,段奚的身手他很清楚,能傷到他,可見對方身手之敏捷,亦可見蕭彥對崔默的勢在必得。
段奚抱拳:“是。”
沈鳶立在房中一角,靜靜聽著。若說昨日衛馳將地圖隨手放於枕邊,是無心之失,那眼下當著她麵,聽段奚回稟消息,便就是當真未對她設防了。
“晉”乃二皇子蕭彥的封號,沒想此案背後竟是二皇子蕭彥。如今太子禁足東宮,淑妃得寵,人人皆看得出聖上屬意二皇子蕭彥。父親當一早猜到此案背後是何人,所以才會一心想把她送離上京,想叫她遠離是非之地。
但她做不到獨善其身,隻相信事在人為。
衛馳讓她聽到這些,或許意在告訴她,前路有多難走。難走又如何,如今眼看快有轉機,她不會放棄。
她對衛馳的部署沒多少了解,隻是現下聽來,其中一條線索好似斷了。如此看來,方才那個青衣男子的線索,好似就變得更加重要了。
沈鳶抬手,隔著錦緞,再次撫了撫脖頸上掛著的月形玉佩,該儘快找個機會,折返回去問清楚才行。
……
天色漸明,沈鳶翻了個身子,睜眼發現身側空無一人。
昨日睡得早,猶記她睡下時,衛馳尚不在房中,而是去了段奚住的那間客房,有事商議。
夜裏,沈鳶睡得模糊,意識朦朧中,似感到身側有人靠近,而後一條大而有力的臂膀,搭在她腰上,直至清晨。
然此刻,看見空無一人的床榻,沈鳶一時又有些迷糊起來,不知昨夜是夢境還是現實。她抬手揉了揉眼,後支身坐起,簡單洗漱更衣過後,便出了客房,下樓用飯。
客棧中四處都是衛馳布置好的眼線,沈鳶在一樓外堂的一處角落坐下,環顧四周,隨處可見同行之人。今日未見段奚,其中一人高個圓臉,好似名喚江澄。
見沈鳶向自己投來目光,江澄拱手問安,恭敬喚了聲“夫人。”
一路下來,如今已習慣多了,沈鳶衝其微微頷首,後溫聲開口問道:“不知我家郎君,去了何處?”
“郎君今早和段、段公子出去了,說是有事要辦,叫屬下在此看顧好夫人。”江澄頓一下,繼續道,“白鶴鎮近來不太平,郎君早有吩咐,囑咐夫人儘量留在客棧中,但若覺得憋悶,想四處走走,也可。”
“隻是為保安全,該由屬下陪同。”
沈鳶點頭:“憋悶倒不至於,隻是今早起身時,覺得有些頭疼,不知是不是因趕路吹了涼風所致。”
“待用完早膳後,我想去街上藥鋪找大夫瞧上一瞧,或是買些藥帶在身旁,有備無患。”
江澄拱手:“但憑夫人差遣。”
心中惦記著事,早膳隨意用了幾口之後,沈鳶喚了江澄前來,戴好帷帽,準備出去。
馬車轔轔,一路朝鎮上主街駛去。
仍是昨日那輛馬車,也仍是昨日出行的路線,清早的白鶴鎮沒有傍晚時熱鬨,往來人流卻也少。沈鳶抬手,撩起車簾往外張望了眼,看著似曾相識的街道,知道當是快到了。
須臾,馬車緩緩停下,外頭傳來車夫“到了”的說話聲,沈鳶抬手扶了扶帷帽,躬身下了車。
仍是昨日停車的地方,是她特意交代的,這條街道並不算長,即便玉康堂處在街尾,走過去也不必費多少時間,她在此走走看看,一來可以熟悉一下周遭環境,二來也可適當遮掩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如昨日一般,車夫將車停在主街外頭,便原地靜坐等候。與她隨行的近衛,名喚江澄的那個,此刻已尋不見蹤跡。想起昨日在玉康堂拐角的小巷處,頭頂一閃而過的黑影,沈鳶知道他們的身手,也知道是安全的,便什麽都不再多想了。
街上行人不多,兩旁的商鋪皆已開門迎客,許是時辰尚早,昨日傍晚所見的小販走卒皆未瞧見。沈鳶看著相較冷清的街道,猜想傍晚當是此地最熱鬨的時候。腦海中忽地晃過衛馳的臉,他刻意挑了那個時辰帶她出來,難不成真是想帶她走走散心的?
眼見已行至街尾,不遠處的店鋪,門口匾額上赫然寫著幾個熟悉的大字“玉康堂”,思緒收斂,沈鳶抬手撫了下頸上掛著的月形玉佩,抬腳走了進去。
“敢問姑娘,是買藥還是問診啊?”仍是昨日那個夥計,見有人進來,開口問道。
沈鳶戴著帷帽,又換了衣裳,夥計認不出她,並不奇怪。左右她是來詢問消息的,隻要對方能認得玉佩就行,能不能認得出她人,並不重要。
“既不買藥,也不問診,”沈鳶上前幾步,立在櫃前,“我尋你們王掌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