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修)
◎這一回,是最後一回◎
風雪雖停, 天卻依舊寒涼,南郊密葉林外,隨處可見一叢叢未化的皚皚積雪。
衛馳領了兩名近衛, 策馬自南城門而入,刻意放緩了速度, 以求一切和明日行動時的進程相類似。這是鎮北軍一貫的行事風格, 抓人時兵分兩路, 一快一慢, 一急一緩, 殺敵人措手不及。
上京城中,屬南北兩個城門最大,城中一條主街貫穿, 主街兩旁,又分被設有東西兩市。衛馳打馬走在主街之上,一麵左顧右看街上的商鋪和人流, 一麵在心裏盤算著明日行動的時辰和部署。
待行至西市外時, 遠遠看見街角停了輛馬車, 烏漆寶頂,是他將軍府的車架。眼神暗了一瞬, 本就放緩的速度, 一下更緩下來,府中需坐車出行的, 唯有一人, 她尚在病中, 又出來胡跑什麽。
“將軍, 可是有何發現?”緊隨其後的近衛見衛馳速度放緩, 目光盯在街中一角, 以為是有什麽發現。
“無事。”衛馳寒著聲道,她昨日病成什麽樣子,他是親眼所見的,這般狀況之下,還能令她四下奔走的,要麽是街尾的那間藥鋪,要麽是她父親的案子,總之,不會是為他。
衛馳收回目光,她父親的案子已有定數,人證物證,還有剛解了禁足的太子,最重要的還是聖心,一切皆於沈明誌有利,已無需他再多做什麽,一切已水到渠成。隻是出獄後的事情,還需安排,以往這般沉冤昭雪的案例,皆外調出京,難以留在京城,但眼下沈明誌的情況稍不同。一則如今朝中缺人,尤其是戶部,二則太子禁足已解,朝堂之上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而沈明誌和太子交情不淺,太子自會想法子保住他,無需他再插手,多此一舉。
這些話他未對沈鳶說過,是因他已做了自己能做的那部分,再多解釋,顯得自己刻意開口為自己邀功一般。以沈鳶之智,當是能想明白這些的,隻是關心則亂,有時難免也會自亂陣腳,她在對她父親的案子之上,有多豁得出去,他是見識過的。
不過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又能出什麽亂子,他若此時忽然現身在她眼前,她必以為自己不信她,已如今二人之間的境況來看,他還是別再添亂為好。
衛馳如此想著,隻將目光收回,兩腿夾一下馬腹,揚長而去。
穿過主街,待出了北城門之後,天色已沉。未有落雪,風卻大了,北城門外的塵土被風卷起,揚起一片塵沙。
想起昨日那張病容,衛馳勒了手中韁繩。城中的路,方才已然探明熟悉,自北城門到城郊軍營的路,他已走過多次,無需再走,心中有了安排和部署。念頭一轉,又想起街角那輛馬車,不知她回府沒有,衛馳將事情交代給近衛,隨即調轉馬頭,策馬回城,直往將軍府方向而去。
夜風寒徹,星月無光。
衛馳策馬至將軍府大門外,遠遠便看見府門外停了一輛馬車,卻並非方才西市所見的那輛,朱漆寶蓋,車身一側懸著寫有“陳府”二字的木牌。
才想起今日確有近衛來報,稱戶部侍郎陳永年送了拜帖前來,人他自不會見,陳永年氣數已儘,再遞拜帖是繼續為蕭彥辦事,還是為自己另謀出路,他不想知道,也與他無關。隻是當時推拒之後,轉頭已將此事忘卻,未放在心上,此刻看見府門外停著的馬車,才記起此事,陳永年行事的路數他很清楚,臉皮也實在夠厚。
韁繩勒緊,馬匹停下,衛馳手握韁繩,人既已堵到他門口來了,總不得見上一麵。隻是先前他總刻意收斂脾性,低調行事,是不想剛回上京,有人因此參他“居功自傲”,可若是因此錯給旁人一種,他好說話的印象,他怕是得改改。
衛馳端坐馬上,背脊挺直,居高臨下地看著麵前車架。
墨綠色的錦緞車簾緩緩掀起,須臾,車內才有人緩緩探出身來。
將軍府大門外不過隻燃了兩盞燭燈而已,夜色昏暗,待衛馳看清來人之後,不由擰了下眉。
探出身來的並非陳永年,而是先前見過,同陳永年一並來過的陳府嫡女,陳嫣寧。
陳嫣寧手提裙擺,腳踩矮凳,緩緩步下馬車。今日她鼓足勇氣私自出府,便是想同衛馳見上一麵,她雖知道父親帶著拉攏之意方才想讓她嫁入將軍府的,她知自己是棋子,但在她心裏,卻是心甘情願的。
衛家郎君容顏俊俏、英姿勃發,是她一早就知的事情,隻因衛家門第不高,所以在京中一直無人問津。如今,衛馳重兵在握,年輕有為,京中想嫁入衛府的貴女不知有多少。
可衛馳於自己無意,她也是知道的,陳嫣寧長在深閨,從小受禮義教導長大,雖說她對衛馳懷有好感,但還不至於敢膽大妄為至此,令她今日下定決心的,是婢女小蓮今日聽到的一個消息,父親已有意幫她再議其他親事,對方極有可能是遠在西南,手握兵權的永定侯。
旁的事情她的不知曉,隻知永定侯年近四十,今年剛死了正妻,府中妾室成群,這樣的人,如何能嫁?陳嫣寧自是不願,但如今朝堂風向,她多少也聽說了些,父親先前拿她當做棋子,如今或隻拿她當做棄子,母親亡故,父親另娶,陳家早沒有她的立錐之地了,若不能嫁給衛馳,憑她那點小打小鬨的本事,恐怕下半輩子就得被磋磨死在西南邊陲之地了。
“將軍安好。”陳嫣寧在衛馳麵前幾步遠的地方站定,福身行了個禮。
衛馳看一眼站立在不遠處的少女,同樣行禮問安的話,他聽著隻覺刺耳。陳永年沒來,車內隻有其女一人,對陳永年的厭惡卻也不至於牽扯到其他人身上,衛馳翻身下馬,已算是給足了麵子,後勉強耐著性子道:“何事?”
他一手牽著韁繩,一手背於身後,好似在等她把話說完,準備隨時回府的樣子。
見識過衛馳上回對自己的態度,也知道自己機會不多,陳嫣寧對著麵前比寒風更寒的男子眼神,極力鼓足勇氣,上前一步道:“嫣寧知道將軍近來憂心何事,若嫣寧能問出軍中細作姓名,將軍可願認真考慮兩府的婚事?”
此言不免令衛馳有幾分意外,他掀了掀眼皮,看了對方一眼,原本他便對明晚的線索有所懷疑,此刻忽然到“軍中細作姓名”幾字,令他幾乎可以肯定心中猜想,不過確是好的猜想,隻是部署上需再添人馬。
原本隻是懷疑,但陳嫣寧的忽然出現,肯定了他心中猜想。軍中細作的姓名,連崔默和吳宗勃都不知曉,陳永年更不可能知道,何況是他府中的嫡女。
蕭彥自知自己已到窮途末路,一麵以軍中細作為餌,誘自己上鉤,另一麵以把柄相要挾,逼那人現身。蕭彥既不會管細作死活,也不是真想助自己找到內賊,而是想借由此事,引發內鬥,再以此事為籌碼,同自己交換利益談判。
正好,他可將計就計。
陳嫣寧忽然出現在此,開口能直接說出“軍中細作”幾字,隻能是被她那位“愛女情深”的父親,給利用了。
“天氣嚴寒,陳姑娘還是早些回府罷。”衛馳語氣淡淡,沒心思同她周旋,先前儘力維持的禮數和耐心早磨沒了,府中侍從這會兒已聞聲而出,衛馳將馬繩交到侍從手中,沒再停留,說完話後,便朝府門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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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鳶在房中剛喝了藥,一直讓銀杏留意著主院動靜,此刻終有了回應。
心中“咯噔”了一下,是因想起方才回府時,在外看見的陳府馬車,衛馳既已回府,想必已同車內之人見過麵了吧。她知衛馳對陳嫣寧無意,但胸口卻始終悶悶,並非介意他們二人見麵,而是腦中一直揮之不去的那句“衛馳另議婚事是必然”忽然又竄了出來。
的確,沒了陳嫣寧,也還會有旁人。
另議婚事是必然,可能是陳嫣寧,也可能是其他世家的貴女。
總之,不會是她。
心中有了決斷,他既回了府上,如何都該同他見上一麵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