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法寶多啊(1 / 2)

劍來 烽火戲諸侯 6888 字 7個月前






(昨天5500字,你們說不算大章節……今天來一個大的。)

一位腰間別著紅木戒尺的高大老人,站在半山腰的文正堂,眯眼打盹。

東華山在皇帝陛下那次禦駕親臨之後,就已經撤去所有諜子密探,就連一位十境練氣士,都隻是在東華山近處隱藏,不可輕易踏足書院,這是大隋對山崖書院給予的尊重,或者說是大隋皇帝對老夫子茅小冬的信任。

文正堂內,香火祭祀著山崖書院這一脈尊奉的三位聖人,居中自然是至聖先師,天底下所有儒家門生一同頂禮膜拜的老祖宗,然後就是有意在掛像上隱去身份的文聖,以及第一任書院山主齊靜春。

白衣少年在山腳書院門口遞交過了通關文牒,一路走到此處,往大堂內探頭探腦一番,便打死不往裡走了,站在門檻外頭,氣呼呼道:「茅小冬,你是成心惡心我,還是想坑害我?你今兒撂下一句明白話,如果我不滿意,這就拍拍屁股走人,以後再也不來這山頭礙你的眼!」

茅小冬猶然閉著眼睛,滿臉淡漠,開口道:「你要麼進去敬香,要麼把事情掰扯清楚,否則我隻要看你一眼,我就是孫子。」

崔瀺一屁股坐在門檻上,「你就算願意給我當孫子,那也得看我收不收啊。嘖嘖,也不知道當年是誰掛著兩條鼻涕蟲跟我學下棋,然後打了一萬年的譜,到最後還是我讓兩子,依舊被我殺得臉色鐵青、雙手顫抖,恨不得舉棋不定,拖延個一百年。」

茅小冬淡然道:「圍棋隻是小道。」

崔瀺譏笑道:「『弈之為數,小數也』?呦嗬,誰不知道你茅小冬在不成材的那撥記名弟子當中,學問做得稀拉,可最是尊師重道,侍奉老秀才比親爹還親爹,怎麼開始推崇別家聖人的道理了?尤其這位聖人,可還是老秀才的死對頭,怎麼,你圍棋學我,做人也要學我?」

始終閉目養神的茅小冬冷笑道:「我再跟你歪理半句,我是你兒子。」

崔瀺眼珠子一轉,「我這趟來東華山就是無家可歸,暫住而已,你茅小冬如今貴為書院山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不想看我就別看嘛,你眼不見心不煩,我也逍遙自在,皆大歡喜。」

茅小冬嗤笑道:「就你那無利不起早的性子,我怕過不了幾天,書院就要被你害得給大隋拆掉,你要跟大隋較勁,我不攔著,但是你別想著在東華山這裡折騰,書院就是書院,是做道德學問的地方,不是你崔瀺可以隨便拉屎撒尿還不擦屁股的地兒!」

崔瀺皺眉道:「你沒有收到我的那封密信?就是裡頭有一顆棋子的那封。」

茅小冬點頭道:「收到是收到了,但是沒拆開,趕緊丟火爐裡,然後跑去洗手了,要不然我都不敢拿起筷子吃飯。」

這話說得足夠難聽,隻是崔瀺半點不惱,站起身來到高大老人身邊,嬉皮笑臉道:「小冬啊,我這次來真不是為了啥謀劃來著,就是好好讀書,沒事曬曬太陽,陪你下下棋,順便照顧那幫驪珠洞天來的孩子。」

茅小冬嗬嗬笑道:「信你?那我就是你祖宗。」

崔瀺這下子有些納悶,指了指自己鼻子,「做我祖宗咋了?壞事嗎?你占了多大便宜?」

茅小冬扯了扯嘴角,「是你祖宗的話,還不得氣得棺材板都蓋不住?我自然不願意當啊。」

崔瀺怒道:「茅小冬!你差不多就可以了啊!」

高大老人閉著眼睛搖頭道:「不可以。」

崔瀺手指點了點茅小冬,「想打架?」

茅小冬驀然睜開眼睛,氣勢驚人,如寺廟裡的一尊怒目金剛,「打架好啊,以前在大驪,是打不過你,現在嘛,我讓你一隻手!」

崔瀺眨了眨眼睛,「你現在是我孫子了,孫子打爺爺不合適吧?」

茅小冬伸手按住腰間戒尺,「打死你之後,給你燒香便是。」

崔瀺趕緊伸出一隻手,「打住打住,老秀才和齊靜春都要我捎句話給你,你聽過再說。」

茅小冬眯起眼,一身殺氣濃重無比,比起睜眼瞬間反而有增無減,「小心是你的遺言。」

崔瀺嘴唇微動。

茅小冬聽過心聲之後,緊緊盯住一身修為不過第五境的白衣少年,尤其是崔瀺的那雙眼眸。人之雙眼,之所以被譽為靈氣所鍾,就在於若說心境如湖,那麼眼眸就如深井的泉眼,身正則神氣清,心邪則眼神濁。

如果茅小冬是在大驪的舊山崖書院,遇上大驪國師崔瀺,那麼茅小冬根本不會多此一舉,因為兩人境界差距擺在那裡,兩境之差,雲泥之別。讓他看再久,也看不出明堂。可如今形勢顛倒,換成了他茅小冬在修為上居高臨下,當然就有些用處了,關鍵是他們曾經位於同一條聖人文脈,相對會看得更加清晰。

茅小冬收起視線,大踏步離去。

崔瀺笑問道:「你乾啥去?不再聊聊?」

茅小冬冷哼道:「趕緊洗眼睛,要不然得瞎!」

崔瀺伸手彈了彈衣襟,沾沾自喜道:「我這副少年皮囊,確實是傾國傾城。」

茅小冬停下腳步,就要轉身動手打人,畢竟老人想打死這個欺師滅祖的王八蛋,已經不是十年二十年了。

崔瀺袖中掠出一抹細微金光,蓄勢待發,他震驚道:「你真要動手打人啊?咱們儒家聖人以德化人,君子以理服人,雖說你茅小冬被師門牽累,到如今還隻是個賢人身份,可賢人也沒用捲起袖子乾架的說法啊。」

茅小冬大步離去。

崔瀺快步跟上,雙手負後,飄逸非凡,糾纏不休道:「李寶瓶他們在這邊求學如何了?有沒有讓書院雞飛狗跳?」

茅小冬沒好氣道:「有。」

崔瀺臉色陰沉,「該不會是有人想要殺雞儆猴吧?」

茅小冬冷笑道:「我還以為是國師你暗中作祟呢,試圖離間書院和大隋的關係,讓大隋皇帝下不來台,好徹底斷了山崖書院的文脈香火。」

崔瀺有些尷尬,抬起手臂撓撓頭,乾笑道:「京城的老傢夥做得出來這種勾當,我可不會。我如今時時將心比心,事事與人為善,改正歸邪……哦不對,是改邪歸正很久了。」

茅小冬嘆了口氣,仰頭望向東華山之巔的涼亭,嗓音不重,但是語氣堅定道:「崔瀺,你如果膽敢做出有害書院的事情,一次,我就出手殺你。」

崔瀺渾然不放在心上,「隨你隨你,你開心就好。你先說說看到底怎麼回事。如今我比你慘,真不騙你,天底下誰敢跟我比慘?小冬你啥時候心情不好了,我可以給你說道說道,保管你心情大好。不過記得帶上幾壺酒,大隋皇帝是個不小氣的,肯定賞賜下來不少好酒。」

茅小冬眼神古怪地斜瞥了眼白衣少年,搖搖頭,繼續前行,然後將大致情況說了一遍。

尤其是最後一場書樓之戰,於祿一人對陣兩人,結果雙方兩敗俱傷,三人豎著進去,一位洞府境的年輕賢人,一位觀海境的老劍修,一個武夫第六境巔峰的高大少年,到最後全部橫著出來的。

這一下子,就算是副山主茅小冬都壓不住這個天大消息。

當晚身穿公服的大隋禮部尚書,和一位身穿鮮紅蟒衣的宮中貂寺,加上那位潛伏在東華山附近的十境修士,三人聯袂登山。

隻不過茅小冬麵對三人,隻說這件事情,他自會給大隋皇帝一個交待,其餘人等,任你是藩王還是尚書,都沒資格對書院指手畫腳。三人其實上山後並沒有半點興師問罪的意思,可是茅小冬依舊不近人情,態度強硬至極,讓三人碰了一個天大的釘子。

那名十境練氣士當場就要動手,所幸被禮部天官給攔住了,一同火速下山,進宮麵聖。

下山隊伍中,多了老劍修和李長英兩人,當時已經能走,但是氣色糟糕,如大病未愈。

茅小冬最後問道:「你以什麼身份待在這裡?」

崔瀺毫不猶豫道:「如果你看過我的密信,就會知道於祿和謝謝兩人身份,可以泄露一人,比如盧氏王朝山上第一大門派的謝靈越,我就以她的師門長輩現身好了,如果是於祿,那我就是盧氏皇宮的隱蔽看門人之一,放心,兩個身份我都早做準備了,滴水不漏。」

茅小冬仍是不太放心,憂心忡忡道:「大隋的諜報,可不比大驪差。何況大隋與盧氏王朝世代交好……」

崔瀺一句話就讓高大老人不再說話,「我是誰?」

兩人分別之際,積怨已久的茅小冬忍不住罵道:「你是誰?你是我兒子!」

崔瀺哎了一聲,樂嗬嗬喊道:「爹!」

茅小冬愣了愣,氣惱得咬緊牙關,身形直接一閃而逝。

崔瀺喊道:「那幫孩子住哪兒呢,爹你告訴我一聲啊!」

夜深人靜,無人回應。

崔瀺翻了個白眼,「我自己挨家挨戶敲門找過去,誰怕誰啊。」

文正堂內,茅小冬去而復返,站在堂下,敬完三炷香後,傷感道:「先生,師兄,為何要如此,我如何都想不明白!我知道無論什麼,都比不上你們二位,你們既然如此做,自然有你們的考慮,可……」

高大老人說到這裡,滄桑臉龐隱約有些淚痕,悲苦道:「可我就是心裡有些不痛快。」

————

崔瀺當然不會當真傻乎乎一扇門一扇門敲過去,腳尖一點,掠到一座學舍屋頂,環顧四周,看到有幾處猶有燈火光亮,便向最近一處掠去,踮起腳跟趴在窗口,未見其麵,已經聽到了嘩嘩水聲,崔瀺不急不緩戳破窗戶紙,果然看到了一幅「美人沐浴圖」,隻可惜那女子身材實在是不堪入目,在崔瀺覺得瞎了自己狗眼後,屋內站在水桶內的少女尖聲大叫起來。

崔瀺還不走,站在原地抱怨道:「乾啥乾啥,是我吃虧好不好!」

砰然一聲,窗戶上水花四濺,原來是水瓢砸了過去。

崔瀺已經揉著眼睛飄然離去,念叨著:「眼睛疼。」

身後是愈發尖銳的喊叫聲,附近學舍不斷有燈火亮起。

崔瀺憑藉記憶,一座座學舍找過去,最後總算找到了要走的人,很湊巧,李槐,李寶瓶,林守一,於祿,四個人都在。

於祿側身躺在床上,雖然臉色雪白,可是精神不錯。

李槐坐在床頭,低頭看著自己腳上那雙草鞋,心事重重。

李寶瓶和林守一相對坐在桌旁,各自看書。

崔瀺推門而入,大笑道:「開不開心,意外不意外?」

李寶瓶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喜出望外道:「小師叔呢?!」

崔瀺跨過門檻,用腳勾門,砰然關上,坐在李寶瓶和林守一之間的凳子上,白眼道:「先生沒來,就我孤苦伶仃一人。」

李寶瓶起身跑去門口,打開門張望了半天,沒瞧見小師叔的身影,這才有氣無力地坐回原位,趴在桌上,無精打采。

林守一放下那本《雲上琅琅書》,小心翼翼用那根金色絲線捆好,收入懷中後,欲言又止。

崔瀺自顧自倒了一杯茶水,一口牛飲喝光,擺手道:「事情我都知道了。」

他對林守一笑道:「去把謝謝喊過來,就說他家公子需要人端茶送水。」

林守一猶豫了一下,崔瀺急眼道:「乾嘛,你偷偷喜歡謝謝,怕我要她今夜暖被窩?是你眼瞎還是我眼瞎啊?」

林守一無奈起身,離開學舍去喊謝謝。

崔瀺望向病懨懨的李槐,微笑道:「李槐啊,別傷心啦,陳平安聽說此事後,誇你呢,說你膽子大,有擔當,是條響當當的好漢了。」

孩子驀然抬起腦袋,「真的嗎?!」

李槐頓時喜逐顏開,咧嘴而笑。

李寶瓶冷笑道:「你傻啊,小師叔離開大隋京城這麼久了,怎麼知曉書院近期的事情?而且小師叔會這麼誇獎一個人嗎?」

李寶瓶抬起頭,「最多笑一笑,已經很好啦,最多最多就是朝你伸出大拇指。」

小姑娘突然直起腰,雙手環胸,「小師叔的稱讚褒獎,都留著給我呢!」

李槐有些黯然。

他猶豫了半天,低著頭,像是在對那雙草鞋說話:「我要不搬過來跟林守一住吧?」

李寶瓶轉過頭,「李槐你怎麼還是這麼慫?憑什麼是你搬,要搬也是那三個傢夥搬走!」

小姑娘突然也低下頭,重新趴在桌上,「算了,我沒資格說這些。」

於祿艱難起身,李槐趕緊幫著攙扶,於祿背靠牆壁,盤腿而坐,歉意道:「沒辦法迎接公子。」

崔瀺理也不理高大少年,打量著學舍內的簡樸裝飾,又沉默片刻後,對李寶瓶說道:「李槐搬來這裡是對的,這跟膽小膽大沒關係。李槐繼續留在那邊,是下策,搬來這裡是中策,搬去李長英學舍才是上策。」

這個時候林守一帶著謝謝回到這裡,林守一坐下後,黝黑少女看到崔瀺後,顯然充滿了畏懼,隻敢站在門口那邊。

李寶瓶疑惑道:「為何是上策,我曉得。下策怎麼說?」

崔瀺手指旋轉白瓷茶杯,緩緩道:「偷竊東西,欺辱李槐,這是不懂事孩子的人之常情,而且少年血性,最不講理,你們沒接觸過真正的江湖,那些個愣頭青遊俠兒,一言不合就能殺人全家,事後被官府抓起來砍腦袋,猜猜看他們會怎樣?在刑場上,劊子手哪怕已經盯著他們的脖子,想著如何下刀可,那些個傢夥仍然一個個得意洋洋,毫無悔意,你以為他們怕死嗎?殺人不手軟,被殺不低頭,人家就是這麼厲害。」

李槐聽得入神,隻覺得這些人腦子是不是壞掉了?世上真有這麼不可理喻的人?

崔瀺笑道:「所以那些個孩子哪怕認了錯,回頭再給父輩們揍得屁股開花,說不得哪天一氣之下,覺得憤懣難平,始終憋著口惡氣,給旁人不懷好意地激上幾句話,說你某某可是國公、侯爺之子,這般憋屈,對得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嗎?你可是大隋開國元勛之後,你們家那幅祖宗掛像如今還掛在大隋的紫霄閣裡頭呢。」

於祿微微點頭。

身為盧氏王朝的太子殿下,對此並不陌生,可能是屋內所有人裡最理解崔瀺說法的一個。

崔瀺嗬嗬笑了兩聲,繼續道:「然後他們就覺得對啊,咱們在自家地盤還這麼孬,以後怎麼混?豈不是連累家族一同淪為整個京城的笑話?於是就某天大半夜,直接拿刀抹開李槐的脖子了。可能那三個鐘鳴鼎食的世家子弟,做不到遊俠兒的死到臨頭,還覺得英雄好漢,可是真到了那一步,李槐都死翹翹了,他們反悔與否,是不是嚇得尿褲子,還有意義嗎?」

李槐聽得麵無人色。

於祿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以示安慰,孩子轉過頭,隻可惜臉上笑容比哭還難看。

崔瀺放下茶杯,輕輕一磕桌麵,「至於那些真正的意氣用事之外,註定有很多盤根交錯的利益之爭,有人投石問路,有人煽風點火,有人渾水摸魚,都有,但是沒關係,我來了嘛,接下來你們就安安心心求學,其餘事情,都不用管了。」

學舍內所有人都心情複雜。

崔瀺哈哈笑道:「怎麼,不信啊?是不信我有這個本事呢,還是不信我有這份好心?如果是前者,你們大可以拭目以待,如果是後者……好吧,我先生陳平安因為擔心你們會被欺負,這一路走得就沒真正靜下心來,所以跟我做了一筆劃算買賣,要我來看著你們在書院求學。現在總該相信我了吧?」

崔瀺望向李寶瓶,「真正的江湖俠氣,從來不在於逞一時之快。」

又望向林守一,「山高水流,來日方長。這輩子跟人結仇,真要覺得不舒坦,那就先對付了仇家,然後接著欺負人家的兒子孫子曾孫子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最後望向李槐,「記住嘍,修行之人報仇也好,報恩也罷,一百年都不算長。」

崔瀺自顧自拍了拍手掌,「好了,正事我已經說完了。」

崔瀺一拍腦袋,「對了,小寶瓶,我和先生路過一座山嶺的時候,運氣好,遇到了一大群搬家的過山鯽,然後我那位先生聽說萬條過山鯽之中,就有可能出現一條通體金黃的過山鯽老祖宗,先生愣是拉著我傻乎乎蹲在樹上,就那麼乾瞪眼,苦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找著了一條故意滾滿泥土的金黃過山鯽。」

李寶瓶瞪大眼睛,站在了凳子上,然後蹲下,好像這麼一來,就可以距離小師叔和那條過山鯽更近一些。

崔瀺搖頭晃腦道:「他下了樹後,一路摸爬滾打,好不容易抓住這尾珍稀鯽魚後,本來是想著趕緊送給你的,可是過山鯽離水最多半個月,便是手中那一尾,撐死了也不過月餘,若是跟驛站那邊的人實話實說,求著他們隔三岔五放入水中飼養一段時日,陳平安實在不放心驛站,怕他們見財起意,擔心送著送著就連人都跑了,讓你白歡喜一場,所以他說到了家鄉後,去拜訪你大哥幫你報平安的時候,先放在李希聖那邊養著。」

李寶瓶兩眼放光,哪裡還有先前半點頹喪神色,一下子又變成了那個初出茅廬、負笈遊學的小姑娘。

崔瀺嘆氣道:「小寶瓶啊,我家先生對你那是真好,什麼好東西都念著你。嘿,我就不明白了,就先生那燉肉煮魚連油鹽都不肯多放的吝嗇脾氣,到了你們這邊,咋就這麼不把真正的寶貝當寶貝?他也不傻啊。」

好嘛。

紅棉襖小姑娘使勁皺著小臉,嘴角用力往下,這是要哭。

崔瀺趕緊解釋道:「別哭別哭,過山鯽是不能通過驛站送來書院,書信還是可以的,在大隋邊境的驛站,陳平安給你們都寫了信的,估摸著十天半個月就能到這兒,到時候是是哭是笑,你們這些小祖宗們自個兒看心情。」

崔瀺最後無可奈何道:「陳平安還說啦,我的學生崔瀺呢,還是個大壞蛋,千萬別信任他,但是遇上事情,找他幫忙是可以的。」

崔瀺這番話說出口後,李寶瓶三人便信了大半,便是於祿和謝謝都信了四五分。

李槐跟著林守一去學舍休息。李寶瓶回自己的,半路跟兩人分道揚鑣。

崔瀺在三人離去後,稍等片刻,又喝過了一杯茶水,這才帶著謝謝離開於祿住處。

少女緊繃心弦,小心翼翼跟在白衣少年身後,她當下比麵對那個「死了爹的大隋將種」,還要緊張萬分。

沒了李寶瓶三個孩子在場,崔瀺麵無表情,頭也不轉,冷聲問道:「為什麼麵對李長英,沒有出手?是不敢還是不舍?」

謝謝老老實實回答:「回稟公子,兩樣都有。」

崔瀺停下腳步,對著少女就是狠狠一耳光,「一路白吃白喝,到最後就出手揍了個大隋死了爹的將種子弟?你有出息啊!你這麼出息,怎麼不上天啊?」

臉頰紅腫的少女鼓起勇氣,與崔瀺對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為什麼要做!公子,你告訴我!」

崔瀺又是一耳光摔過去,「因為你的命不值錢,還比不上李槐的一根手指頭之前!在我眼中,你更是一文不值!」

少女滿心淒涼,咬緊嘴唇,滲出血絲。

崔瀺抬起手臂作勢要打,少女對他畏懼至極,不敢挪步,但是轉過頭去。

崔瀺笑了笑,竟是收回手,最後緩緩伸出去,動作輕柔地拍了拍少女臉頰,「這麼怕我啊,好事情,我還以為一段時間不見,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婊子翅膀就硬了幾分,公子我是既失望又欣慰啊。」

少女神色麻木。

崔瀺繼續轉身前行,突然說道:「你體內那些牢牢釘入魂魄的困龍釘,我可以幫你取出一半,那麼你很快就可以恢復到洞府境。」

謝謝低聲問道:「為什麼?」

崔瀺並未轉身,毫無征兆地一腿向後踹去,踢中少女腹部,措手不及的少女差點後仰倒去,一時間絞痛難忍。

崔瀺神色自若道:「剛想通一個道理,跟陳平安學的,他呢,手裡攥著的一顆銅錢,恨不得當一兩銀子去開銷,既然你是一兩銀子,我為何要當做一顆銅錢花掉?」

少女眼眶泛起一些晶瑩淚花。

銅錢,銀子。

直白俗氣的說法,而且還是全部的身家性命,僅僅與一顆銅錢,一兩銀子掛鉤。

哪一個能夠享譽王朝的修行天才,為了境界攀升,花銷掉的金銀,不是按座、山二字來計算的?

崔瀺邊走邊揉著下巴,陷入沉思,回過神後,轉頭燦爛笑道:「想不想撕掉那張麵皮,以真麵目示人?公子今兒心情好,難得大發慈悲,以後你的名字就改回謝靈越好了,怎麼樣,是不是要對你家公子感激涕零?」

一直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少女不知哪裡來的膽氣,尖聲道:「不要!」

崔瀺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那個失魂落魄的少女,發出一連串的嘖嘖嘖,「還會難為情啊。」

少女滿臉淚水地跪在地上,斷斷續續嗚咽道:「懇請公子不要這麼做……我願意繼續做普普通通的謝謝……不要撕掉這張麵皮,求你了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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