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先生包袱齋,學生造瓷人(1 / 2)

劍來 烽火戲諸侯 6468 字 7個月前






柳質清問道:「要不要去我玉瑩崖喝茶?」

陳平安搖頭笑道:「柳劍仙對我似有誤會,不敢去玉瑩崖喝茶,怕是那罰酒。」

柳質清說道:「我對玉瑩崖那口清泉的喜好,遠勝金烏宮雷雲。」

陳平安恍然道:「那就好,咱倆是徒步行去,還是禦風而遊?」

柳質清微笑道:「隨你。」

陳平安望向府邸那位金丹嫡傳的春露圃女修,「勞煩仙子祭出符舟,送我們一程。」

那位貌美女子當然不會有異議,與柳劍仙乘舟遠遊玉瑩崖,可是一份求之不得的殊榮,何況眼前這位驚蟄府邸的貴客,亦是春露圃的頭等貴客,雖說隻有別脈的金丹師叔宋蘭樵一人出迎,比不得柳劍仙當初入山的陣勢,可既然能夠下榻此地,自然也非俗子。

玉瑩崖不在竹海地界,當初春露圃祖師堂為了防止兩位劍仙起糾紛,是有意為之。

符籙小舟升空遠去,三人腳下的竹林廣袤如一座青翠雲海,山風吹拂,依次搖曳,美不勝收。

這一次女修沒有煮茶待客,委實是在柳劍仙麵前賣弄自己那點茶道,貽笑大方。

到了玉瑩崖小渡口,柳質清和陳平安下舟後,陳平安好奇問道:「柳劍仙難道不知道這邊的規矩?」

柳質清疑惑道:「什麼規矩?」

陳平安說道:「仙子駕舟,客人打賞一顆小暑錢禮錢啊。」

那驚蟄府女修一臉茫然。

柳質清卻哦了一聲,拋出一個小暑錢給她,一聲叮咚作響,最終輕輕懸停在她身前,柳質清說道:「以往是我失禮了。」

柳質清緩緩前行,「再前行千餘步,即是玉瑩崖畔的那口竹筒泉。」

陳平安環顧四周,「聽說整座玉瑩崖,都給柳劍仙與春露圃買下了?」

柳質清點點頭,「五顆穀雨錢,五百年期限。如今已經過去兩百餘年。」

陳平安轉頭說道:「仙子隻管先行返回,到時候我自己去竹海,認得路了。」

那年輕女修點點頭,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開口說話,免得打攪了兩位貴客的雅興,打算回去與師父好好商量一下,再決定收不收下這顆莫名其妙的小暑錢。乘坐春露圃專程重金聘請太真宮打造的符籙小舟,此舟樣式古樸雅致,並且路過靈氣稍稍充沛流溢之地,便會有文豪詩文、青詞寶誥在小舟壁上顯現出來,若是客人恰巧遇上了喜歡的詞句,還可以隨意抓取文字如掬水在手,然後能夠隨意放於扇麵、書頁之中,文字經久不散,極具風雅古韻。

客人從符舟取字帶走一事,春露圃從來樂見其成。

先前宋蘭樵就介紹過這樁事情,隻是當時陳平安沒好意思下手,這會兒與柳質清同行,就沒客氣,擷取了兩句,「盛放在」摺扇一麵上,總計十字:靈書藏洞天,長在玉京懸。

與柳質清在青石板小徑上,一起並肩走向那口清泉,陳平安攤開扇麵,輕輕晃蕩,那十個行書文字,便如水草輕輕蕩漾。

柳質清輕聲道:「到了」。

玉瑩崖畔有一座茅草涼亭,稍遠處還有一座唯有籬笆柵欄的茅屋。

涼亭內有茶具案幾,崖下有一口清澈見底的清潭,水至清而無魚,水底唯有瑩瑩生輝的漂亮鵝卵石。

陳平安落座後,與這位金烏宮小師叔祖相對而坐,陳平安合攏摺扇,笑道:「喝茶就算了,柳劍仙說說看,找我何事?」

柳質清笑道:「你不喝,我還要喝的。」

柳質清一手在案幾上畫「真火」二字,二字符籙金光流轉,很快兩字各自筆畫匯聚成一線,變作兩條紅色火蛟,在案幾上盤旋纏繞,然後柳質清輕輕揮袖,如龍汲水,水潭中約莫數斤重的泉水飛往案幾之上,凝聚成球,然後將一隻青瓷茶杯放在一旁,泉水沸騰開來,片刻之後,柳質清從茶罐中撚出幾粒茶葉,輕輕丟入茶杯,一指輕彈,煮開的清泉沸水如岔出一條纖細支流,潺潺而流,湧入青瓷茶杯當中,剛好七分滿。

柳質清舉杯緩緩飲茶。

陳平安說道:「給我也來一杯。」

柳質清笑了笑,又撚起一隻茶杯在身前,給陳平安也倒了一杯茶,輕輕一推,滑到陳平安身前。

陳平安喝了一口,點頭道:「柳劍仙是我見過煮茶第二好的世外高人。」

第一,自然還是陸台。

柳質清微笑道:「有機會的話,陳公子可以帶那高人來我這玉瑩崖坐一坐。」

陳平安放下茶杯,問道:「當初在金烏宮,柳劍仙雖未露麵,卻應該有所洞察,為何不阻攔我那一劍?」

柳質清嘆了口氣,放下了已經舉到嘴邊的茶杯,輕輕擱在桌上,「攔下了又如何?沒頭沒腦廝殺一場?」

柳質清搖搖頭,「沒意思。在我躋身金丹之後,這麼多年來,靠著我柳質清這個名字,金烏宮劍修下山遊歷,多做了多少錯事?隻可惜我這個人不擅長打理庶務,所以覺著金烏宮雷雲礙眼,瞧那師侄的道侶厭煩,看那晉樂之流的桀驁晚輩不喜,卻也隻能假裝眼不見心不煩。」

陳平安點頭道:「有此迥異於金烏宮修士的心思,是柳劍仙能夠躋身金丹、高人一等的道理所在,但也極有可能是柳劍仙破開金丹瓶頸、躋身元嬰的癥結所在,來此喝茶,可以解憂,但未必能夠真正裨益道行。」

柳質清聽聞此話,笑了笑,又端起那茶杯,喝了口茶,然後說道:「先前在寶相國黃風穀,你應該見到我的出劍。在北俱蘆洲南方諸多金丹劍修當中,氣力不算小了。」

陳平安想起黃風穀最後一劍,劍光從天而降,正是柳質清此劍,傷及了黃袍老祖的根本,使得它在確定金烏宮劍修遠去之後,明知道寶相國高僧在旁,仍然想要飽餐一頓,以人肉魂魄補給妖丹本元。

柳質清緩緩道:「但是劍有雙刃,就有了天大的麻煩,我出劍歷來追求『劍出無回』宗旨,所以砥礪劍鋒、歷練道心一事,境界低的時候,十分順遂,不高的時候,受益最大,可越到後來越麻煩,劍修之外的元嬰地仙不易見,元嬰之下的別家金丹修士,無論是不是劍修,隻要聽聞我柳質清禦劍過境,便是那些惡貫滿盈的魔道中人,要麼躲得深,要麼乾脆擺出一副引頸就戮的無賴架勢,我早先也就一劍宰了兩位,其中一位該死數次,第二位卻是可死可不死的,後來我便愈發覺得無聊,除了護送金烏宮晚輩下山練劍與來此飲茶兩事,幾乎不再離開山頭,這破境一事,就越來越希望渺茫。」

這涉及了他人大道,陳平安便緘默無言,隻是喝茶,這茶水水運薈萃,對於關鍵氣府壯大如江河湖泊的柳質清而言,這點靈氣,早已無足輕重,對於陳平安這位「下五境」修士而言,卻是每一杯茶水就是一場乾涸旱田的及時雨,多多益善。

柳質清正色問道:「所以我請你喝茶,就是想問問你先前在金烏宮山頭外,遞出那一劍,是為何而出,如何而出,為何能夠如此……心劍皆無凝滯,請你說一說大道之外的可說之語,興許對我柳質清而言,便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哪怕隻有一絲明悟,對我現在的瓶頸來說,都是價值千金的天大收獲。」

陳平安舉起一杯茶,笑問道:「如果我說了,讓你了悟一二,你柳劍仙自己都說了是萬金不換的豐厚收獲,然後就用一杯茶水打發我?」

柳質清微笑道:「你開口揚言多喝一杯茶,除了那點茶水靈氣之外,無非是想要看清我畫符、運氣的獨門手法,這算不算報答?」

陳平安搖頭道:「一時半會兒,我可沒看懂一位金丹瓶頸劍仙的畫符真意,而且事不過三,看不懂,就算了。」

柳質清大笑,抬起手,指了指一旁的清潭和陡崖,道:「若是有所得,我便將還剩下三百年的玉瑩崖,轉贈給你,如何?到時候你是自己拿來待客煮茶,還是倒手租賃給春露圃或是任何人,都隨你的喜好。」

陳平安清脆一聲,打開摺扇,在身前輕輕扇動清風,「那就有勞柳劍仙再來一杯茶水,咱們慢慢喝茶慢慢聊,做生意嘛,先確定了雙方人品,就萬事好商量了。」

柳質清會心一笑,此後雙方,一人以心湖漣漪言語,一位以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開始「做買賣」。

一炷香後,那人又伸手討要一杯茶水,柳質清板著臉,「勞煩這位好人兄,有點誠意好不好?」

陳平安正色道:「句句是真,字字皆誠!」

柳質清大袖一揮,「恕不遠送。」

陳平安想了想,一手搖扇,另外一隻手掌一掃而過,從那案幾上的符上沸水靈泉當中,抓取些許泉水,在自己身前點了兩滴泉水,然後以此作為兩端,畫出一條直線,再以指尖輕輕一點一端,緩緩向右邊抹去,直至另外一端才停下,「不去看大,隻看一時一地一些人,假設這條線便是柳劍仙所在的小天地,那麼柳劍仙是金烏宮土生土長的修士,心性在此端,而金烏宮風俗人情心性,有劍修心性在此,在此,也在此,不斷偏移,遠離你之心性,更多的劍修,例如那性情暴虐的宮主夫人,行事跋扈的劍修晉樂,還是在另外一端,紮堆。而柳劍仙在金烏宮修行,便會覺得處處礙眼,隻是你境界夠高,輩分更高,護得住本心,但也止步於此了,因為柳劍仙一心練劍,登高望遠,一心欲要以地仙修士為自己磨劍洗劍,懶得去管眼皮子底下那些雞毛蒜皮瑣碎事,覺得虛耗光陰,拖泥帶水,對也不對?」

柳質清輕輕點頭,正襟危坐,「確實如此。」

陳平安再次抬起手指,指向象征柳質清心性的那一端,突然問道:「出劍一事,為何舍近求遠?能夠勝人者,與自勝者,山下推崇前者,山上似乎是更加推崇後者吧?劍修殺力巨大,被譽為天下第一,那麼還需不需要問心修心?劍修的那一口飛劍,那一把佩劍,與駕馭它們的主人,到底要不要物心兩事之上,皆要純粹無雜質?」

陳平安收起手,以摺扇輕輕從左端一直緩緩移動,指向最右端,「你柳質清,能否以此軌跡出劍,直到劍心通明?」

柳質清陷入沉思。

陳平安突然又問道:「柳劍仙是自幼便是山上人,還是年幼年少時登山修道?」

柳質清凝視著那條線,輕聲道:「記事起就在金烏宮山上,追隨恩師修行,從來不理紅塵俗世。」

陳平安哀嘆一聲,起身道:「那當我什麼都沒說,隻能建議柳劍仙以後多下山,多遠遊了。」

柳質清抬起手,虛按兩下,「我雖然不諳庶務,但是對於人心一事,不敢說看得透徹,還是有些了解的,所以你少在這裡抖摟那些江湖伎倆,故意詐我,這座春露圃算是半賣白送給我柳質清的玉瑩崖,你顯然是誌在必得,轉手一賣,剩餘三百年,別說三顆穀雨錢,翻一番絕對不難,運作得當,十顆都有希望。」

那人果然趕緊坐回原地,笑道:「與聰明人做生意,就是痛快爽利。」

柳質清抬起頭,好奇問道:「你對於錢財一事,就這麼在意?何必如此?」

隻見那白衣書生哀嘆一聲,「可憐山澤野修,掙錢大不易啊。」

柳質清搖搖頭,懶得計較此人的胡說八道。

柳質清沉默片刻,開口道:「你的意思,是想要將金烏宮的風俗人心,作為洗劍之地?」

那白衣書生微笑道:「一樣米白樣人,一句話千種意,柳劍仙天資聰慧,自己悟去。」

柳質清望向那條直線脈絡,自言自語道:「無論結果如何,最終我去不去以此洗劍,僅是這個念頭,就大有裨益。」

柳質清抬起頭,說道:「按照約定,這座玉瑩崖歸你了。地契拿好,回頭我再去春露圃祖師言語一聲。」

一張本身就價值連城的金玉箋飄落在陳平安身前,雙方畫押,春露圃是一個祖師堂玉璽的古篆春字,柳質清是一個如劍的柳字,兩百年之後,字中猶有劍意蘊藉。

陳平安沒有立即收起那張最少價值六顆穀雨錢的地契,笑問道:「柳劍仙這般出手闊綽,我看那個念頭,其實是沒什麼裨益的,說不得還是壞事。我這人做買賣,向來公道,童叟無欺,更不敢坑害一位殺力無窮的劍仙。還請柳劍仙收回地契,近期能夠讓我來此不掏錢喝茶就行。」

柳質清心思剔透,笑道:「離開玉瑩崖後,若是果真返回金烏宮,以種種人心洗劍,自然不會是這種心性手段了。所以地契隻管拿走。」

陳平安想了想,以摺扇在案幾那條橫線上,輕輕從上往下畫出一條條豎線,「金烏宮宮主,那位大嶽山君之女的夫人,晉樂,那位勸說晉樂不要對我出劍的女修,各自出身,師道傳承,修行節點,下山歷練,盟友摯友,信奉至理,恩怨情仇……你柳質清真有興趣知道?你一旦選擇洗劍,就需要直指本心,你身為金丹瓶頸劍修的本命飛劍,一身修為,師門輩分,反而才是你最大的敵人,真能夠暫時拋開?你柳質清如果半途而廢,無法一鼓作氣走到另外一端,隻會有損本心,導致劍心蒙塵,劍意瑕疵。」

柳質清微笑道:「我可以確定你不是一位劍修了,其中修行之苦熬,消磨心誌之劫難,你應該暫時還不太清楚。金烏宮洗劍,難在瑣碎事情多如牛毛,也難在人心叵測細微,但是歸根結底,與最早的煉化劍胚之難,務必纖毫不差,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我不過相當於再走一趟當年最早的修行路,當初都可以,如今成了金丹劍修,又有很難?」

那位白衣書生搖頭微笑:「同一件事,時過境遷,偏是兩種難。」

柳質清咀嚼一番,微笑點頭道:「受教了。」

陳平安笑道:「我故作高深,柳劍仙也真信?真不怕被我從仙家府邸帶山腳水溝裡去?」

柳質清站起身,「就不叨擾了,希望以後有機會來此做客飲茶,主人依舊。」

在柳質清眼中,此處玉瑩崖,他已是客人。

陳平安看了眼案幾上的地契,再抬頭看了眼白衣少年,「金烏宮怎麼就有你這麼一位劍修?祖上積德嗎?」

柳質清笑道:「你這話是難聽,不過我就當是好話了。說真的,非是我柳質清自誇,金烏宮前輩修士,早年口碑確實比如今要好許多。隻可惜口碑換不來道行和家業,世事無奈,莫過於此。所以我很多時候,都認為那位師侄隻是做得不合己意,而並非真是什麼錯事。」

陳平安站起身,「我與你再做一樁買賣,如何?」

柳質清問道:「此話怎講?」

陳平安先問一個問題,「春露圃修士,會不會窺探此地?」

柳質清指了指涼亭外的茅屋那邊,「當我的劍是擺設嗎?有些規矩,還是要講一講的,例如我在此飲茶,就處處遵守春露圃的規矩,曾經在嘉木山脈,見到一位我也想出劍的金烏宮仇家,便會視而不見。那麼禮尚往來,春露圃如果這點規矩都不講,我覺得這是請我出劍的取死之道。」

「如此最好。」

陳平安指了指自己,「你不是糾結找不到一塊磨劍石嗎?」

柳質清環顧四周,「就不怕玉瑩崖毀於一旦?如今崖泉都是你的了。」

陳平安說道:「揀選一處,畫地為牢,你出劍我出拳,如何?」

柳質清笑道:「我怕你死了。」

「求之不得。」

陳平安別好摺扇,重複道:「求之不得。」

一句話兩個意思。

————

辭春宴上,金烏宮劍仙柳質清未曾現身。

而住在那座驚蟄府邸的年輕劍仙,一樣沒有露麵。

這讓如今小道消息滿天飛的春露圃,人人遺憾。

柳質清不去說他,是北俱蘆洲東南沿海最拔尖的修士之一,雖然才金丹境界,畢竟年輕,且是一位劍修。

金烏宮劍修這塊金字招牌,在當年那位元嬰劍修的宮主兵解逝世之後,幾乎就是靠著柳質清一人一劍支撐起來的。

可是柳質清誰都不陌生,春露圃本土和外鄉修士,更多興趣還是在那個故事多多的年輕外鄉劍仙身上。

一是一劍劈開了金烏宮的護山雷雲,傳聞這是柳質清親口所說,做不得假,還邀請此人去往玉瑩崖飲茶。

二是根據那艘渡船的流言蜚語,此人憑藉先天劍胚,將體魄淬鏈得極其強橫,不輸金身境武夫,一拳就將那鐵艟府宗師供奉打落渡船,據說墜船之後隻剩下半條命了,而鐵艟府小公子魏白對此並不否認,沒有任何藏掖,照夜草堂唐青青更是坦言這位年輕劍仙,與春露圃極有淵源,與他父親還有渡船宋蘭樵皆是舊識。

三是那位下榻於竹海驚蟄府的姓陳劍仙,每天都會在竹海和玉瑩崖往返一趟,至於與柳質清關係如何,外界唯有猜測。

在此期間,春露圃祖師堂又有一場秘密會議,商討之後,關於一些虛而大的傳聞,不加拘束,任其流傳,但是開始有意無意幫忙遮掩那位年輕陳姓劍仙在春露圃的行蹤、真實相貌和先前那場渡船風波的具體過程,開始故布疑陣,在嘉木山脈各地,謠言四起,今天說是在穀雨府邸入住了,明天說是搬去了立春府,後天說是去了照夜草堂飲茶,使得許多慕名前往的修士都沒能目睹那位劍仙的風姿。

辭春宴結束之後,更多渡船離開符水渡,修士紛紛打道回府,春露圃金丹修士宋蘭樵也在之後,重新登上已經往返一趟骸骨灘的渡船。

但是在嘉木山脈的老槐街上,有個小店鋪,更換了掌櫃,悄無聲息開張了。

掌櫃是個年輕的青衫年輕人,腰掛朱紅酒壺,手持摺扇,坐在一張門口小竹椅上,也不怎麼吆喝生意,就是曬太陽,願者上鉤。

商貿繁華的老槐街寸土寸金,來往修士熙熙攘攘,巴掌大小的一座鋪子,每年交給春露圃的租金都是一大筆神仙錢。

這間懸掛「蚍蜉」匾額的小鋪子,裡邊放滿了雜七雜八的山上山下物件,不過一件件在多寶格上擺放得井然有序,在店鋪櫃台上擱有一張宣紙裁剪成條的便簽,上書「恕不還價」四個大字,紙條頭腳以兩方印章作為鎮紙壓著。除此之外,每一架多寶格還張貼有一頁紙,紙上寫滿了所賣貨物的名稱、價格。

鋪子有內外之分,隻是後邊鋪子房門緊閉,又有紙張張貼,「鎮店之寶,有緣者得」,字大如拳,若是有人願意細看,就會發現「有緣者得」的旁邊,又有四個蠅頭小楷好似旁註,「價高者得」。

畢竟是可以開在老槐街的鋪子,價實不好說,貨真還是有保證的。何況一座新開的鋪子,按照常理來說,一定會拿出些好東西來賺取眼光,老槐街幾座山門實力雄厚的老字號店鋪,都有一兩件法寶作為壓店之寶,供人參觀,不用買,畢竟動輒十幾顆穀雨錢,有幾人掏得出來,其實就是幫店鋪攢個人氣。

而這座「蚍蜉」鋪子就比較寒酸了,除了那些標明來自骸骨灘的一副副瑩白玉骨,還算有些稀罕,以及那些壁畫城的整套硬黃本神女圖,也屬不俗,可是總覺得缺了點讓人一眼記住的真正仙家重寶,更多的,還算些零碎討巧的古玩,靈器都未必能算,而且……脂粉氣也太重了點,有足足兩架多寶格,都擺滿了仿佛豪閥女子的閨閣物件。

所以一旬過後,店鋪客人幾乎都變成了聞訊趕來的女子,既有各個山頭的年輕女修,也有大觀王朝在內許多權貴門戶裡的女子,成群結隊,鶯鶯燕燕,聯袂而至,到了店鋪裡邊翻翻撿撿,遇見了有眼緣的物件,隻需要往鋪子門口喊一聲,若是詢問那年輕掌櫃的能不能便宜一些,竹椅上那傢夥便會擺擺手,不管女子們如何語氣嬌柔,軟磨硬纏,皆是無用,那年輕掌櫃隻是雷打不動,絕不打折。

許多不缺金銀萬兩卻最煩「不能還價一兩顆銅錢」的女子,便尤為失望惱火,就此賭氣離去。

但是那個年輕掌櫃至多就是笑言一句歡迎客人再來,從不挽留,更改主意。

久而久之,這座小鋪子就有了喜好宰人的壞名聲。

不曾想一天黃昏時分,唐青青帶著一撥與照夜草堂關係較好的春露圃女修,鬨哄哄來到鋪子,人人都挑了一件隻有眼緣的物件,也不還價,放下一顆顆神仙錢便走,而且隻在老槐街逛了這家蚍蜉小鋪子,買完之後就不再逛街。在那之後,店鋪生意又變好了一些,真正讓店鋪生意人滿為患的,還是那金烏宮比美人還要生得好看的柳劍仙竟然進了這家鋪子,砸了錢,不知為何,拽著一副骸骨灘白骨走了一路,這才離開老槐街。

這天店鋪掛起打烊的牌子,既無帳房先生也無夥計幫忙的年輕掌櫃,獨自一人趴在櫃台上,清點神仙錢,雪花錢堆積成山,小暑錢也有幾顆。

一位頭別金簪的白衣少年跨過門檻,走入鋪子,看著那個財迷掌櫃,無奈小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至於這麼精明求財嗎?」

陳平安頭也不抬,「早跟你柳大劍仙說過了,咱們這些無根浮萍的山澤野修,腦袋拴褲腰帶上掙錢,你們這些譜牒仙師不會懂。」

柳質清搖搖頭,「我得走了,已經跟談老祖說過玉瑩崖一事,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別轉手賣掉,最好都別租給別人,不然以後我就不來春露圃汲水煮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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