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 居中武夫(修)(1 / 2)

劍來 烽火戲諸侯 6817 字 7個月前






劉羨陽就真的隻是回鄉看一趟,看完之後,就乘坐落魄山那條名為「翻墨」的龍舟渡船,無法直達老龍城,需要在寶瓶洲中部一處梳水國附近的仙家渡口中轉,沿著那條走龍道南下。

珠釵島所有祖師堂嫡傳修士,早已從書簡湖搬遷到了螯魚背,算是與落魄山最早締結盟約的一座仙家勢力。

昔年垂簾聽政的長公主殿下,如今的島主劉重潤,親自暫任渡船管事,一條渡船沒有地仙修士坐鎮其中,終究難以讓人放心。

阮秀在牛角山渡口,為劉羨陽送行。

龍舟巨大,本身就是一座金山銀山,看得劉羨陽感慨萬分,早年三人,最想掙錢的,其實不是顧璨,是陳平安才對。不過與顧璨那種想掙錢早早想好如何花錢,不太一樣,陳平安就是窮怕了,隻有每天可以掙著錢,無論多少,家底哪怕隻是比昨天多出一顆銅錢,才能讓不安穩的日子變得安穩,讓安穩的日子變得更安穩。

這次回鄉,劉羨陽多是在走門串戶,與那些留在小鎮上了歲數的街坊鄰居拉家常,老人一年比一年少去,穿開襠褲的孩子們,一年一年長大成人,各有婚嫁,見著了劉羨陽也未必認識,那些個昔年的同齡人,忙著在州城那邊做生意,所以劉羨陽真正能夠與人說上話的機會,不多了,而且以後註定會越來越少。

如今與老人閒聊,杏花巷成了山上神仙的馬苦玄,在家鄉買下許多山頭的大地主陳平安,莫名其妙成了龍子龍孫的宋集薪,還有在州城那邊與官老爺們一起做大買賣的董水井,都是小鎮百姓聊得最多的話題人物。

而且這些把苦日子熬出頭的老人,好像都特別喜歡稱讚杏花巷和泥瓶巷的風水,說半點不比那福祿街和桃葉巷差了。

劉羨陽喜歡聽老人們念叨這些家長裡短,尤其是一些個早先與泥瓶巷不熟的老人,說起那個陳平安,好像就是每天看著長大的自家晚輩似的,讓劉羨陽聽得很樂嗬,確實,在待人接物這方麵,尤其是與長輩打交道,陳平安從小就比較擅長,平時話不多,可在路上見著了人,都會主動招呼,從不會亂了輩分,哪怕對方不理睬,斜眼都不給,下次見了麵,泥瓶巷少年還是會規規矩矩稱呼一聲。

有些發跡,驟然富貴,是靠命好,羨慕不來。可有些成事,是靠日積月累的點點滴滴,好像可以隨便學,又好像學不來。

劉羨陽等待龍舟渡船的停岸,還需要卸貨裝貨,如今龍舟的買賣,與北俱蘆洲的披麻宗和春露圃都有關係,這是許多小鎮百姓都無法想像的天邊事了。

劉羨陽突然笑問道:「山上那個叫謝靈的孩子,相貌挺清奇。」

話裡有話,從來是小鎮風俗。

阮秀嗯了一聲,說道:「就是個孩子。」

劉羨陽有些幸災樂禍。

阮秀說道:「你管不住顧璨的。」

劉羨陽點頭道:「撐死了就是我打他一頓,顧璨不還手,改不了小鼻涕蟲的根本心性,這一點,我很早就知道了,所以我也沒想著怎麼管他。這小王八蛋總算剩下點良心,知道誰是真正對他好。」

阮秀與劉羨陽是舊識,劉羨陽其實比陳平安更早進入那座龍須河畔的鑄劍鋪子,而且擔任的是學徒,還不是陳平安後來那種幫忙的短工。燒造瓷器也好,鑄劍打鐵也罷,好像劉羨陽都要比陳平安更快入鄉隨俗,劉羨陽如同鋪路,有了條路子可走,他都喜歡拉上身後的陳平安。

人生路上,許多人都願意自己朋友過得好,隻是卻未必願意朋友過得比自己更好,尤其是好太多。

劉羨陽不是這樣,陳平安也不是,這大概就是兩個性情大不相同的人,為何能夠成為真正的朋友,並且在雙方人生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後,反而更是朋友。

阮秀一手捧繡帕,撚起一塊桃花糕,問道:「沒去泥瓶巷與她打聲招呼,聊幾句?」

劉羨陽感慨道:「少年時的愛慕欣欣焉,回頭再看,就是美好的懷念。」

等到劉羨陽感慨完畢,阮秀已經吃完一塊糕點,又撚起一塊杏仁酥,說道:「你與我爹聊了什麼,我爹好像挺高興的。」

劉羨陽笑嗬嗬道:「阮師傅喝酒,我罵陳平安。」

阮秀哦了一聲。

劉羨陽倒也不算騙人,隻不過還有件正事,不好與阮秀說。陳淳安當年出海一趟,返回之後,就找到劉羨陽,要他回了家鄉,幫著捎話給寶瓶洲大驪宋氏。劉羨陽覺得讓阮邛這位大驪首席供奉、兼自己的未來師父去與年輕皇帝掰扯,更合時宜。那件事不算小,是關於醇儒陳氏會支持大隋山崖書院,重返七十二書院之列,但是大驪建造在披雲山的那座林鹿書院,醇儒陳氏不熟悉,不會在文廟那邊說多一字。

劉羨陽當時有些疑惑,便坦然詢問,不知亞聖一脈的醇儒陳氏,為何要做這件事情,就不擔心亞聖一脈內部有非議嗎?

劉羨陽的這份隱憂,不是沒有道理的,中土文廟的一位副教主,無論是境界,還是輩分,都與陳淳安不相上下,簡而言之,陳淳安是名動天下的醇儒,是亞聖一脈的頂樑柱,但陳淳安在亞聖一脈的文脈道統當中,言行還是會有很多的束縛。

陳淳安當時好像心情不錯,與劉羨陽說這是自己與陳平安做的一樁讀書人買賣,若是陳平安隻靠文聖一脈關門弟子的身份,敢這麼與他陳淳安說大話空話,那就有些不善了。最後在那腳下便是大河滔滔的石崖之上,陳淳安拍了拍劉羨陽的肩膀,老先生與年輕人說了一句新鮮言語,說我們這些讀書人,不必恥於談利益,心中務虛要高遠,手頭務實要厚重,讀書人要走出書齋,走在老百姓身邊,講些沒讀過書的人也都聽得懂的道理。

劉羨陽當時脫口而出一句話,說我們讀書人的同道中人,不該隻是讀書人。

老人大為欣慰,撫須而笑,說我們醇儒陳氏的家風學風,還是相當不錯啊。

阮秀突然說道:「說了已經不掛念太多,那還走那條地下河道?直接去往老龍城的渡船又不是沒有。」

劉羨陽雙手搓臉頰,說道:「當年小鎮就那麼點大,福祿街桃葉巷的好看姑娘,看了也不敢多想什麼,她不一樣,是陳平安的鄰居,就住在泥瓶巷,連我家祖宅都不如,她還是宋搬柴的婢女,每天做著挑水做飯的活計,便覺得自己怎麼都配得上她,要真說有多少喜歡,好吧,也有,還是很喜歡的,但是沒到那寤寐思服、抓心撓肝那份上,一切隨緣,在不在一起,又能如何呢。」

阮秀問道:「劍氣長城,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劉羨陽想了想,「是一個什麼都少、唯獨劍修很多的地方,修行,生死,在劍氣長城那邊,好像都不是什麼太大的事情。所以在那邊,酒鬼也多,劍修和劍仙都畢竟喜歡喝酒。甚至可以說,印象中,劍氣長城是我家鄉之外,高人最不像高人的一個地兒。」

阮秀點了點頭。

劉羨陽臉色彆扭,猶豫了半天,終於忍不住說道:「阮秀,我與你認識很早,對吧?我們關係也很好,對不對?隻是有些話,我真不好多說什麼,陳平安,你,都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就隻能在某件事上,儘量不說那些你可能比較想聽見的言語。」

阮秀抬起頭,望向劉羨陽,搖搖頭,「我不想聽那些你覺得我想聽的言語,比如什麼阮秀比寧姚好,你與我是比寧姚更好的朋友。」

劉羨陽如釋重負,笑了起來,「阮姑娘畢竟是阮姑娘。」

阮秀說道:「我方才這麼問,除了好奇如今劍氣長城是怎麼個樣子之外,也想知道他在那邊,過得好不好,要是因為有寧姚在的緣故,他過得很好,我與他是朋友,當然也會很高興。」

劉羨陽剛要順著阮秀的言語多聊幾句,說陳平安那小子在劍氣長城是如何的如魚得水,劉羨陽突然打住,在心中默默告誡自己千萬別多嘴。

劉羨陽再過幾年,下一次重返家鄉,就會名正言順地成為龍泉劍宗的祖師堂嫡傳,關於此事,在劉羨陽登山後,阮邛與嫡傳和記名弟子都講明白了,隻是劉羨陽在祖師堂譜牒上的名次,是在開山大弟子董穀之後,還是直接丟到謝靈之後,阮邛沒說,劉羨陽沒問,就成了如今龍泉劍宗許多記名弟子茶餘飯後的一樁趣談,宗門上下,如今也都熟悉宗主的脾氣,隻要練劍心誠,言語忌諱不多,關於劉羨陽的修行境界,更是猜測頗多。畢竟正兒八經的儒家弟子,劍修不多。

阮秀好奇問道:「為什麼還是願意回到這裡,在龍泉劍宗練劍修道?我爹其實教不了你什麼。」

劉羨陽無奈道:「陳平安太會照顧別人,不太擅長照顧自己,我離得遠了,不放心。」

「『我不放心陳平安。」

阮秀輕聲念叨了一句劉羨陽的肺腑之言,她笑了起來,收起了繡帕放入袖中,沾著些糕點碎屑的手指,輕輕撚了撚袖口衣角,「劉羨陽,不是誰都有資格說這種話的,可能以前還好,以後就很難很難了。」

劉羨陽笑嗬嗬道:「我不放心陳平安。」

阮秀笑眯起眼,裝傻。

————

老龍城藩王府邸,書房。

書案上擺了一些不同朝代的正統史書,文豪詩集,書畫冊子,沒有擱放任何一件仙家用物作為裝飾。

書案後邊擺放著四條屏,一幅舊大驪地圖,一幅寶瓶洲版圖,其餘兩幅,分別繪有桐葉洲、北俱蘆洲仙家門派分布圖。

從北方家鄉剛剛返回南邊藩地的宋集薪,獨自坐在書房,挪動椅子方向,麵朝四條屏而坐。

宋集薪雙手環住一把小巧玲瓏的養心壺,輕輕旋轉,小壺地款為「山魈」二字。

宋集薪輕輕擰轉著手中小壺,此物失而復得,算是物歸原主,隻是手段不太光彩,不過宋集薪根本無所謂苻南華會怎麼想。

當年苻南華進入驪珠洞天,以一袋子金精銅錢和一枚老龍布雨佩,從宋集薪手中買下了這把小壺,這筆買賣,其實還算公道,當然苻南華還是憑本事撿到了個不小的漏,不同於許多山上法寶,空有品秩,對於地仙修士卻是雞肋之物,這把養心湖是品秩極高的珍稀法寶,最是適宜地仙修養道心、潤澤氣府,不但如此,壺中別有小洞天,還是件方寸物,所以苻南華得手之後,請高人勘驗一番,喜出望外,十分珍愛。

昨天苻南華與年輕藩王「敘舊」,宋集薪便提及了這把小壺,今天苻南華就托人送來。

宋集薪並不是真正貪圖一把養心壺,而是此次回鄉遊歷,讓一直看似勤勉為政、實則得過且過的年輕藩王,從一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泥瓶巷宋集薪,不知不覺提起了一份心氣,終於開始以大驪藩王「宋睦」自居,那麼這把重新落入手中的小壺,宋集薪鬆開一手,輕輕掂量,這就是山下權勢的分量。

自古仙家輕王侯。

但是如今的大驪王朝不一樣,早已是將一洲所有山上勢力打壓、掣肘、威懾得喘不過氣來,任你是神誥宗、真境宗這樣既是宗字頭、更有別洲大靠山的龐然大物又如何,到了大驪皇帝「宋和」的禦書房小朝會之上,依舊要以半個臣子自居,需要看人臉色行事,乖乖落座,乖乖起身。

宋集薪隨意拋著那把價值連城的小壺,雙手輪換接住。

身後桌上有兩份秘檔,都是宋集薪要求銅人捧露台收集的情報,宋集薪完全信不過綠波亭諜子,因為綠波亭最早的主人,畢竟是那位大驪娘娘,如今的太後娘娘,更是宋集薪的親生母親,雖說如今綠波亭與牛馬欄一併屬於國師大人,但是宋集薪很清楚,綠波亭許多沒被剔除出去的老人,都知道如何做,在皇帝宋和、太後,與勢單力薄的藩王宋睦之間,如何取舍,傻子都清楚。

而捧露台卻是大驪軍方獨有的諜報機構,隻會聽令於皇叔宋長鏡一人,一直以來連國師崔瀺都不會插手。

宋集薪轉過頭,瞥了眼那兩份檔案,一份是北俱蘆洲上五境修士的名單,十分詳細,一份是關於「少年崔東山」的檔案,十分簡略。

趴地峰火龍真人,太霞一脈的李妤已經兵解離世,指玄峰袁靈殿,此外還有白雲桃山兩脈,所幸其中一人隻是元嬰境,不然火龍真人這一脈,實在是太可怕了。

天君謝實。

骸骨灘披麻宗,宗主竺泉,兩位老祖師。

鬼蜮穀京觀城,高承。

桃林之中有道觀、寺廟,藏藏掖掖,具體底蘊如何,暫時未知。

浮萍劍湖,女子劍仙麗采。已經遠遊劍氣長城。

太徽劍宗,宗主韓槐子,老祖師黃童,新玉璞境劍仙劉景龍。韓槐子也身在劍氣長城多年。

北地第一劍仙白裳,徐鉉的恩師。

猿啼山嵇嶽,已戰死,與十境武夫顧祐互換性命,這對於整個北俱蘆洲而言,是莫大的損失。

水龍宗,北宗孫結,南宗邵敬芝。

瓊林宗宗主。

大源王朝崇玄署雲霄宮,楊氏家主。

清涼宗賀小涼。

暫時不知生死的仙人境野修,黃居然。

此外還有許多與那桃林道觀、寺廟差不多的存在,以及那些現世不多、悄然隱居閉關的高人,大驪王朝的諜報很難真正滲透到北俱蘆洲腹地,去探究那些塵封已久的真相。還有一些秘史,是所有在世、已死劍仙的劍氣長城之行。

至於那個崔東山,捧露台隻給了一張白紙。

不過有兩張從刑部輾轉到此地書房的紙張,一張簡略闡述了此人曾經在何處現身、滯留、言行舉止,以書院求學生涯最多,首次現身於尚未破碎墜地的驪珠洞天,之後將盧氏亡國太子的少年於祿、改名謝謝的少女,一起帶往大隋書院,在那邊,與大隋高氏供奉蔡京神,起了衝突,在京城下了一場無比絢爛的法寶大雨,後來與阮秀一起追殺朱熒王朝一位元嬰瓶頸劍修,成功將其斬殺於朱熒王朝的邊境之上。

刑部檔案第一頁紙張的結尾語,是此人破境極快,法寶極多,性情極怪。

第二頁紙張,密密麻麻,全是那些法寶的介紹。

宋集薪收回視線,轉頭繼續凝視著那四條屏,如今出入藩王府邸的山上修道之人,魚龍混雜,許多隱蔽身份,對方不主動說破,宋集薪打破腦袋都猜不到,有那桐葉宗潛伏在寶瓶洲多年的祖師堂秘密供奉,還有那北俱蘆洲瓊林宗在寶瓶洲的生意管事人。

宋集薪起先就像個傻子,隻能儘量說些得體的言語,但是事後復盤,宋集薪驀然發現,自認得體的言語,竟是最不得體的,估計會讓不少不惜泄露身份的世外高人,覺得與自己這個年輕藩王聊天,根本就是在對牛彈琴。

因為宋集薪一直以來,根本就沒有想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換回宋和那個本名?與弟弟爭一爭龍椅?宋集薪沒興趣,或者說宋集薪很怕重蹈覆轍,但凡是個看過幾本史書的人,都知道帝王之家的兄弟鬩牆,會死很多人的。當今天子也好,太後娘娘也罷,終究都是他的至親。宋集薪發現自己的人生好像一直這麼拖泥帶水,愛誰都很難純粹,恨誰都不徹底,到最後自己就都一一還債,督造官宋煜章,鄰居陳平安,婢女稚圭……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宋集薪攥緊手中那把養心壺,猛然起身。

書房門口的稚圭,其實悄然站立許久,這會兒才開口說道:「公子,有人求見,等候已久。是雲林薑氏嫡女,苻南華名義上的妻子,嗯,那女子瞧著有些富態。不過是高人施展了障眼法,真實容貌,還行吧。」

宋集薪笑著走向門口。

與她並肩行走的時候,宋集薪輕聲問道:「蛇膽石,金精銅錢,需要多少?」

稚圭眼睛一亮,笑道:「公子,當然是與早年銀兩一般,多多益善,隻是如今這些物資,朝廷管得可嚴,京城皇庫那邊不會隨便拿出來的。」

宋集薪笑道:「放心吧,隨便找個由頭的小事。我可以與南嶽山君做筆買賣,拿那範峻茂當幌子,爭取截取半數送給你。」

稚圭好似意外,偷偷看了眼宋集薪,公子如今是有些不太一樣了。

她繼續視線遊曳,隻是沒有泄露天機。

如今寶瓶洲能夠讓她心生忌憚的人物,屈指可數,那邊剛好就有一個,而且是最不願意去招惹的。

在宋集薪遠離書房之後。

從四條屏後邊繞出一個白衣少年郎,牆角根還蹲著個從頭到尾不用呼吸的木訥孩子。

崔東山一手持摺扇,輕輕敲打後背,一手翻轉手腕,變出一支毛筆,在一道屏風上圈圈畫畫,北俱蘆洲的底蘊,在上邊幫著多寫了些上五境修士的名字,然後趴在桌上,翻看關於自己的那三頁紙張,先在刑部檔案的兩頁紙上,在許多名稱不詳的法寶條目上,一一增補,最後在牛馬欄那張空白頁上,寫下一句崔瀺是個老王八蛋,不信去問他。

寫完之後,比較滿意。

招了招手,讓高老弟走到自己身邊,崔東山彎腰,在孩子臉上提筆作畫。

然後頭也不抬,微笑道:「馬苦玄,享受慣了不講規矩的好,總有一天,你會吃大苦頭的。」

馬苦玄現出身形,斜靠書房門口,「多大的苦頭?身死道消?因果糾纏?國師大人,別人不知道就算了,井底之蛙,攢簇淺水中。但是你豈會不清楚,我最不怕這個?」

崔東山依舊在高老弟臉上畫烏龜,「來的路上,我瞧見了一個大義凜然的讀書人,看待人心和大勢,還是有些本事的,麵對一隊大驪鐵騎的刀槍所指,假裝慷慨赴死,願意就此殉國,還真就差點給他騙了一份清譽名望去。我便讓人收刀入鞘,隻以刀柄打爛了那個讀書人的一根手指頭,與那官老爺隻說了幾句話,人生在世,又不隻有生死兩件事,在生死之間,劫難重重。隻要熬過了十指稀爛之痛,隻管放心,我保管他此生可以在那藩屬小國,生前當那文壇領袖,死後還能諡號文貞。結果你猜怎麼著?」

馬苦玄皺了皺眉頭。

崔東山作畫完畢,點了點頭,處處神來之筆,不愧是畢生功力的顯化,這才轉頭笑道:「你說自己不怕身死道消,我是信的,隻是你連因果糾纏的厲害都不明白,井底之蛙,哪來的資格與我說自己怕不怕?隻說馬蘭花一事,是誰的安排?不是我嚇唬你,光靠境界高便是本事大,多少人能殺我?即便你將來有了通天的境界,我依舊讓你揪心千百年,隨手為之罷了。所以啊,聰明點,讓我省點心。不然到時候你有了真怕了的那一天,於我而言,有何益處?事功學說,根本宗旨之一,就是儘量不讓人犯蠢,務必讓你求利益者,可得利益。」

馬苦玄點點頭,「有道理。」

崔東山坐在椅子上,旋轉手中摺扇,笑嘻嘻道:「幾天不挨打,就打窮乞丐,你說好玩不好玩。」

馬苦玄笑道:「今天能打窮乞丐,明兒說不定就可以打富家翁了,人活著總得有點念想,不然乾脆一輩子當乞兒。」

崔東山恍然,使勁點頭道:「有道理。」

馬苦玄抱拳道:「希望以後還能聆聽國師教誨。」

崔東山在那馬苦玄離去後,搖晃摺扇,悠然自得,扇麵上寫著四個大大的行書,以德服人。

崔東山伸出一根手指,隨便比劃起來,應該是在寫字,沾沾自喜道:「豎劃三寸,千仞之高。一線飛白,長虹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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